一纸素笺半生缘

龙涟发现是隔天的事了,是眼尖的丫头讲的。吃早饭的时候,特意早早去了,在弗隼对面坐下,等琉璃出现。不料,琉璃怕遇到慧言连早饭也没去吃。只得坐在那里和弗隼大眼瞪小眼,毕竟是旁人,龙涟也不好发作,早饭便安安静静过去了。慧言去的晚,瞧见龙涟坐在弗隼那桌,也是一惊,但环顾了一下,并未见琉璃,于是,也就安静坐下,没说什么。

饥肠辘辘的琉璃,左右等不回来弗隼,于是无聊随手翻开小说,终章琉璃是看过的,但再读,还是有了异样的感怀。“一千书酒似梦,十年云散烟消。”现在确实越发感觉到,时光匆匆不待离人。坐着坐着莫名凉意袭来,已然入夏了,但禅房在葱郁的山中,始终要阴冷些。琉璃躺回被子里,收紧被口。

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就听见弗隼大声说:“懒虫,还在睡觉。”琉璃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懒虫快被你饿死了。”弗隼神秘兮兮的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米饭,青菜,豆腐汤,还有一个小碗,扣得严严实实,但琉璃还是闻到了很香的肉味。“什么东西这么香?”琉璃说着跳下床。“如烟她们今儿没去吃早饭,我就让王姑去看看,结果她们是昨天在后山上捉了许多知了,就送到附近的农户家里腌了一晚上,今儿早上才炸出来,她们去取的时候,半道被王姑截了。喏~”弗隼掀开盖子。“在人家寺庙里,开荤真的好吗?”“啰嗦,还不是看你这两天没胃口,给你尝尝鲜。”“吃吃吃,你别念了,唐僧都怕你了。”于是琉璃和弗隼躲在厢房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那碗油滋滋的知了。食后,弗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琉璃在喝豆腐汤,“盐放多了。”弗隼吹吹茶盅。“那你过来喝口豆腐汤。”“不要。”“咦,怎么这汤也这么咸。”“我说的就是汤。”琉璃刚咽下一口,又着急说话,呛了一下,弗隼刚要走近,反应过来,急忙往屋外跑。

出了门,迎头撞上龙涟。龙涟推开弗隼,就要进去,弗隼自然知道她的意图,抓衣服脱了手,索性一把薅住她的头发。“什么人,快给我松手!”龙涟大喊。“你答应不闹事我就松开。”弗隼转过身,避开了龙涟张牙舞爪的胳膊。“琉璃,你给我出来,当初好心放你走,你不知好歹,你又回来做什么!出现在我们身边,阴魂不散。”弗隼听不下去了,手上一使力,龙涟便跌坐在地上。弗隼蹲到她旁边,小声说道:“龙三小姐,公道不是这么个讨法,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儿泼妇骂街,未必就不毁名声。您这婚事是怎么求来的,您比我清楚,您要不想明儿街头巷尾都拿您消遣,劳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待龙涟多说什么,弗隼站起来掸掸裙角的土,走进屋子,拉着琉璃出来,往大殿那边走。琉璃扫了一眼有些狼狈的龙涟,心里却只是平静,好像就只是偶尔到湖边叫嚣的野兽,气力用尽了,始终会走的。但慧言不是,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投入湖心之石,琉璃努力的,不让他看见一丝回应的涟漪。

今天是祭祀的最终日,住持分发福袋,上了香,便可以各自启程。澜妃楼的姑娘们打点行李的时候,龙涟他们也在院子里做返程的准备。琉璃和弗隼出来,不期然,还是看到了他们。慧言穿着白色的长衫,背着身抚着马鬃,这般样子,是琉璃最熟悉的。他们结识就是因为一匹华贵的马,之后琉璃还打趣的问过他,你是不是瞧上那匹马了,才好心相救。阳光充沛,翠色如溢,白衣绛马,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就这样,书画成卷吧。

龙涟跨上马,怒视弗隼,慧言也上了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琉璃这次没有回避目光,一点一点都努力记着,她不知道下一次会是怎样的相逢。如果慧言死心了,也就没有下一次了。龙涟牵牵缰绳,马儿服顺的前行,慧言收回目光,喊了一声:“驾。”跟在龙涟的马后离开。

之后的时节,他们虽然在一个城中,但始终未相见。

雪下的时候,澜妃楼的丫头们相继告假。是啊,临近年节,是该回乡探亲了。弗隼从后院过来,看到琉璃俯在窗边,风裹挟着雪吹进屋子。弗隼走近她,看到她鼻头冻得红红的,手里捂着一个紫布包的小铜炉,瞧着街上来往的货郎。满筐的年货,有小孩跟在后面,希望能掉个炮仗什么的。没如愿,便拾起路边的干枝哄闹起来。小孩子,什么都能成为手里的玩物,什么都能兴致满满的琢磨老半天,直到母亲出来喊一句回家吃饭,才各自散了。

“中午,咱俩去外面吃吧。”弗隼倒了杯茶,琉璃偏过头问,“为什么?王姑她们呢?”“刚刚她们说没什么事的话,想回老家看看。”“喔,这样…”“所以,今年就剩咱俩了。”“好凄凉喔。”“所以,我想说,要不,咱们也去哪儿?总好过呆在翡潼。”“嗯,我想一下…”“其实我想着是去玘国。”“……”琉璃不作声,拎起茶壶,结果发现已经空掉了。弗隼把茶推给她,琉璃站起来,边走边说:“瑟瑟啊,真是…走就走,去玘国,回家!”弗隼笑着关上窗户,问她:“中午去哪家?”琉璃走到楼梯上回过头说:“死就死吧,云杼客栈!”

王姑和几个厨娘收拾好行李下来,几个人在飘飞的大雪中话别,然后往南的往北的,前往各自的方向。弗隼搭好门锁,收好钥匙,挽住琉璃,自顾自地说:“这雪,不知要下到几时。”琉璃扯扯帽檐,雪簌簌落下。“由它去,今天吃饺子好不好。”“好。”“还要喝酒。”“好,饺子就酒,越喝越有。”“真是…生意经什么的,就要这么挂在嘴边吗?”“那必须的。”“……”

琉璃有些嫌弃的把弗隼甩在后面,先她几步走进云杼客栈。她摘下厚重的帽子,抱在怀里,一只手擦去眼睛上的水气。掌柜照例招呼,“姑娘,几位啊?”琉璃抬头笑笑,“两位。”“琉璃姑娘,来来来,里面请。”“谢谢老板。小茗呢?”“说是家里替他寻了门亲,臭小子撂下挑子就不见影了。”“嗯,毕竟是大事。”弗隼正好进来,掌柜把两人带到座上,点了菜,就又去忙别的主顾。

“一个铜锅,两斤饺子,三个素菜,两壶枭花堂。”小二来上菜。弗隼空出桌子,接铜锅,琉璃摆好其他杯碗盘碟。琉璃看着雾气腾腾又满满当当的桌子,大笑起来。“真好吖,这么冷的冬天,有你,有铜锅,还有饺子。”弗隼当然知道此刻琉璃不一定有她讲的那么高兴,相处久了就知道,那丫头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开心就是不开心,没关系就是有关系。于是含糊其词的说:“有的吃就赶紧吃,不然来年饿肚子。”“去年夏天…嗯,去年夏天,我一个人流落街市,举目无亲,是慧言收留我。他带我去吃饭,那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餐饭,那个店不大,酒的味道很淡,但我一直记得。”弗隼默默的为琉璃斟满酒,然后装作心不在焉的,去搛铜锅里的肉片。琉璃一杯喝完,自己又即刻倒满,间隙说了很多事情,她的爱与愁。

本是午饭,结果吃到星月交辉。

弗隼还算清醒,琉璃喝的面色霞红,掌柜安排了一辆马车,才把二人请出客栈。雪夜里马车四角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响着,车轮碾出深深的痕迹,沿街偶有红灯笼亮着。到了地方,弗隼一边扶着琉璃一边开门,人去楼空,屋子果然清冷得很。弗隼把琉璃扶回屋子,自己回房燃了烛,细细打点行李,还是暂时离开比较好,对琉璃也好,嗯,确信之后,多装了两锭金进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