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素笺半生缘
一场讲述掺杂着回忆,讲到天光。琉璃撑不住困意,摆摆手,回了自己房里补觉。弗隼望着铜镜,觉得自己确实憔悴,像被抽去了几分魂魄,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嘱咐王姑烧了水,备了香片,换掉几乎黏在身上的衣服,想让温暖的水气,赶褪这个寒冷的梦境。
待弗隼换上月牙白衣,戴上珠钗和上好水色的镯子,昨日种种,已然休止。
王姑惊诧的看着弗隼的模样,弗隼收到眼底,却没什么好说的。越过她,径直去了琉璃的屋子。
撩开帐子,琉璃乌溜溜的眼睛瞧她,最后,不禁笑出来。
弗隼看她醒了,转过身去倒茶。一边调笑她:“瞧瞧,这太阳升的几杆子高了,你还赖着不肯起来。”
琉璃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倒是不忘还嘴。“我的病哪有你好的那般快。昨晚还萎靡不振的,今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弗隼转身递给她茶,“不生龙活虎,澜妃楼这月喝西北风去。”
琉璃不做声的吹了吹茶,确实,病怏怏的自己,只能全权依仗王姑。
弗隼问她:“听说龙涟也来了,没欺负你吧。”
琉璃说:“慧言在,她还好。”
正在这时,王姑上楼来通传,慧言公子到。
琉璃瞧了弗隼一眼,坐在凳子上,随手抽了书卷。
弗隼阖上门随王姑下楼。
“温公子,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可是我们之前招待多有不周?”弗隼温和的质问。
“不不不,只是特来道谢,一为招待妥当,二为我们故友重逢。”
“是我临时告假,安排不周。”
“小姐,可是前去江谷?”
“这你自不必问。”
“赎人,买地,置院,想您也舍了不少钱财。”
“何时温公子也关心起鄙人的行踪了?还做如此不上台面之事。”
“小姐误会,只是想答谢您这段时间照顾琉璃,另外,解您眉下之急。”慧言让下人端了一个小木盒来。自己则起身,说了告辞。
弗隼语滞,因为,自己已经打算用几件值钱的首饰来渡此难关了。不想眼下慧言竟因为琉璃,愿慷慨解囊。弗隼打开木盒,手指划过一根根金条,看盒子的深浅,这一小箱子,也满满的装着三十九根。谁说爱是无价的,明明一分价钱一分货。
弗隼拎着箱子上去,琉璃看着弗隼有些挫败的表情,不敢随意说话。
弗隼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手指挑开盖子,然后对琉璃说,“喏,温慧言送来的,你呆在我这,他还是想着怎么照顾你。用不了几年,他能把尨轩拱手送上。”
“话真酸,不过我们早完了,就是旧识而已。你这股子火气,不必朝我发。”琉璃拉开门,站着。
弗隼大抵没想到琉璃这般动作,她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失言了。”
琉璃阖上门。“肯道歉就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世上事,无非是以己之痛度人之乐。我知道你现在是撑着,心哪肯放过自个儿。他死了,慧言活着,不过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隔着楚河汉界,谁踏都是错。”
弗隼不说话,琉璃也安静下来。琉璃在沉默中,跳到回忆里。一开始,她是猫。独立自我,偶尔为了生计逢迎,但留着锋利的爪。后来相继出现的人,让她开始有了依赖的想法,猫也不再是猫。她挣扎的时候,精神极度困倦,但总是挥却不去他的影子。想法凝聚又消散,她写过很多信,不过没有寄出。她最后这样扛过来。她听弗隼说爱人逝去,说看顾故人的女儿,她的心,怎么能平静。弗隼敢爱敢恨,自己,不敢爱不敢恨,退一步,是悬崖,进一步,也是。不过好在,贪吃贪睡贪玩,这些都不需要爱情。
日子过去很久,久到,闵挚来访。
闵挚出落的更加标致,素净的样子,加上机灵的心思,倒是惹人爱。
弗隼陪着她游了几天翡潼,琉璃闲下来,也到街市上逛。
锣鼓喧天的曲子,饭馆的嘈杂,太阳下温暖的光,行色匆匆的人,五颜六色的衣裳,琉璃觉得,无意义。她想起一句话,可能是先于她感触到这些的人写的。“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闵挚看向琉璃的时候,眼神里没有那么多杂芜,显得倒是有几分欣赏的真诚。弗隼搛菜给她吃的时候,瞥到,便说,“你这丫头,瞧着你琉璃姐姐做什么。”琉璃也应声抬头。
闵挚说:“这姐姐,应该常读佛经吧,父亲说过,修道者,慈心善容。”
琉璃扯出一丝笑容,“佛经不曾拜读,托你弗隼姐姐的福,江湖志怪小说倒是读了不少。”
弗隼挑挑眉,吸一口冷气,然后聊开旁的。
琉璃知道有些是通的,她杂七杂八的书籍一向不拒,去寺庙,也觉得诵经声颇为厉害,沉心去听,便可调节心绪,通往四大皆空之境。佛经,也许真的有真义吧。
闵挚也说一些江谷的见闻,刺客,义士,暴乱。这次来,也是想暂避那些不太平之事。
弗隼帮她梳头,两人的容颜映在铜镜之上,闵挚说,“我应该恨你才对,可是我却一直被你救济。”弗隼听着,继续梳。“命运真奇怪,最不该相守的相守。好了,就这样吧,弗隼姐姐,我最后一次来找你,我们错误的命运,到此为止。”
漫长的黑夜过去,黎明到来的时候,琉璃听到隔壁的开门声,心里怕生什么变故,便起身去瞧,闵挚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中乘马车离开。小小的身影,如同最初出现的样子,脆生生的介绍自己,合宜的举止,礼貌的微笑。
早餐的时候,弗隼和琉璃各自吃着粥,仿佛这孩子,从来没有来过,也从来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