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素笺半生缘
在马车上颠簸了很久,可能拖着很重的行李,速度确实慢下来。像是逃亡,但很多人是没有能力离开的,穷的无处投奔,富的难舍家业,大道上,她们的马车倒显的形单影只起来。
联结整个旅途的是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妄想和一场又一场不安的梦,可能已经日上三竿了,琉璃饿醒了,醒来之前,她梦到了殷醉。这样的梦是不多的,梦里一如既往没什么好天气,小雨吧可能是,在一小片市集里穿行,瞧了几家店铺,给他买了什么忘记了,说了什么也忘记了,只是这种感觉留下,一点点想见的怀念。宛城的他是否安好,身为将军之子,是否已经堪当重任,是否已为殷氏绵延了子嗣,胡思乱想中,难免哀叹出声,弗隼仍旧躺着,但懒懒的说:“干粮在紫皮包袱里,不要饿着自个。”琉璃也顺势躺下,轻声说:“知道,只是刚才做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梦,吵醒你了。”“没有,快出了洛雨国的地界了,我也睡不实,心里怪怪的,这里也算故土吧,可是一朝八百里,能做的居然只有逃离。”“会好的,不会做太久的异乡人,虽然未来一片茫茫,但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命运始终是自我的一种选择。”“之前觉得你看不开,倒是理论一套一套的。”“我看不开我的,你的,别人的,众人的,始终是旁观者清,而且,你们的话,可以怨天,不许赖我。”“哈哈哈,琉璃,就这样,相依为命,也没有多凄惨。”“其实够惨了。”“又拆台,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一路向北,要不咱们就回宛城吧?”弗隼小心的说出自己的提议。琉璃沉默了一下,感叹“命运一样,才梦到宛城的旧人,就说要回去那里。”因为有了终点,仿佛时间也走的飞快,很快,她们的马车就停在了红庄的门口,这次是弗隼的主意。
初五,一个有点尴尬的日子,人们还在庆贺辞旧迎新,她们此刻落魄模样,实在难以启齿拜托逗留的请求。弗隼说,人在江湖认的是朋友,何况鹿庄主这么有趣又义气,落地生根,总要择一处良枝而栖。琉璃说,之前是拜访,现在是叨扰,而且基本联系都断了,实在不好再去了,两个人在马车里吵了半晌,最后还是弗隼让了琉璃一步,再寻活计。
她们住到城东的一处小馆,清幽,整洁,便宜。没有高谈阔论的人,但玘国的大事小情还是能传听到这里,殷将军年迈,已不再远征,皇帝也久未理政,由太子云天全权代劳,萳妃算是蛰伏,因为曷氏一族权倾朝野,以无可撼动之势,把持着这个国家。殷醉在翻手云覆手雨的朝堂上有些例外,云天不用他,但给他的位子又极高,引得出入沙场的同僚很是不满,前线死的死亡的亡,可殷醉只需日日上朝,巡视内城,却月月高俸,宴席领功。
人们敬仰殷将军的功勋,却没来由对这个毛头小子也恭敬如宾,遂评价日渐走低。但殷将军府的人一向正派,旁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有时候抱怨皇帝不能一视同仁,有时候只是笑说,自己没福气,天生劳碌。
来了宛城,弗隼便起早贪黑的在街上看铺子,一连几天,这四北城跑了个熟门熟路,终于找到一处地方,不大但胜在雅致,只需重新备一些茶具、条凳,招足人马便可以重打锣鼓另开张。
一个月,招人、训练、备置物品,临开业的前一天晚上,弗隼问她:“这下,可以去红庄溜达了吧。”琉璃点点头,说:“嗯。”弗隼笑笑,说:“得你一个点头,也是真难。不过红庄是一定要去的,现在说不是一穷二白其实比刚来这儿的情况还要窘迫,背水一战如果败了,那就要一切从头再来了。”
弗隼托一位姑娘去红庄送了拜帖,姓名写了她和琉璃两个人的名字,希望她的名字忘记,至少琉璃他还记得,即使琉璃是众多门客之一,但希望她可以让他印象深刻,总之就是,多一线生机。此刻,红庄就是她们的生机。
隔天锣鼓喧天但门可罗雀,再隔一天也是,只有这些舞者的亲属前来捧场,没有任何入账,甚至平白出了很多茶钱。本来以为一天天就这样坏下去的时候,红庄那边终于有了信,第一天送来一个织锦屏风,第二天送来四串金铃,第三天鹿庄主才姗姗来迟,带了十身红庄最新的衣裙。琉璃和鹿庄主问候之后,便是弗隼和他商人式的交谈。
“拜帖很早就送了,鹿庄主可是贵人多忘事?”弗隼有些火气,将要溺死,这边才慢吞吞抛下绳索,生死一瞬间,总是能让人气急败坏。“所以,这方来赔罪。”鹿庄主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懊恼,弗隼也看出他有些心绪不宁,这种程度的人,随意表露出情绪显然不合时宜,但弗隼还是理解,一定是可以让他伤筋动骨的烦恼。
“屏风很精致,所以就摆出来了,你看。”弗隼说。“是,这块我存了七年,老师傅的手艺,没的说。”鹿庄主靠在椅背,阖着眼睛。“你这里很静,很好。”“如果再这么安静下去,我俩就真得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了。”弗隼说完才下意识的逡巡看琉璃在哪儿,这种话琉璃在场是一定不让讲的。鹿庄主睁开眼睛,说:“我知道了,现在片刻安宁都是奢侈。”弗隼递给他一杯绿茶,他饮下一口,虽没讲什么,还是难免皱眉。“崂山的,还不算太坏,我知道你都喝南方茶的。”弗隼也端起一杯尝。“没有,大都苦涩,只是这种是新苦。”鹿庄主轻轻放下,看着弗隼带着笑意的脸说:“姑娘可还是酒肉穿肠过?”弗隼立马愁云惨淡的说,“一场乱世,几时还得一醉?不敢想了。”鹿庄主说:“江山自有他人坐,酒肉自有闲人喝。好在红庄一开始便守住了衣这个东西,风云改换,但好在人人都要穿衣。”弗隼说,“那您的茶庄酒肆?”“封了喉的鸭子,只能烹了,作他人食。”说完,鹿庄主又饮下一口苦茶。
弗隼大抵懂了鹿庄主的迟与愁,他的荣耀与卑微,他从繁盛的春步入凋零的冬,有一个人陪着他理解他,总好过无人问候,一地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