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素笺半生缘

转眼十五年过去,这期间北方不时有胡虏南下滋扰,殷将军携部众几番北上御敌,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入宫的时间总是很短,即使是退敌到关外,保数年不敢来犯,皇上也不曾开口放人。殷将军只能借每一次大宴,远远观望皇子席后侧立的醉儿。喔…醉儿是皇上给孩子起的名字,因为殷将军那天实在醉的厉害,于是,就叫殷将军的儿子,殷醉。

殷醉同众皇子出入御汐坊(类似阿哥所的地方),房间在入院的回廊边,隔壁住着教书的师傅,当然,他们都是很小的单间,不像皇子们住的屋子,有厅有室,皇子们习课的房间,打开四面的窗子可以流动从澜庭湖吹来的风,从竹园飘来的沁香。殷醉,并不如皇上所说的,受到亲如父子的平等待遇,是臣子的孩子,是皇上心中的质子,而已。他小的时候跟着的嬷嬷对他很好很好,不会像别的嬷嬷那样使坏,不给他饭吃或者把他碗里的肉挑走,支使他干活、跑腿。嬷嬷会用最素净柔软的料子给他做衣服,会把厨房里新烧的菜悄悄分出来一点舀到他的碗里,会安静的在一旁听他诵读,会在起风的时候陪他去放风筝,会乐呵的看着他拎着沉沉的剑说要武给她看…嬷嬷因为纯善被要到了长坤宫做厨娘,之后的七年他们很少再见,即使碰到,匆匆一别,碍于其他丫鬟,只是微微的点个头,就离开了。不过殷醉知道,嬷嬷老了很多,面容也憔悴了,穿的衣裳是三年前皇上为了迎接邻国洛氏使节才安排下去的下人新服。长坤宫,是他最讨厌的地方,因为这三个字,和坐在里面的人,他的童年不得不从八岁就结束了。

殷醉的衣服从嬷嬷离开后,颜色就开始变的很奇怪,不是大红就是大绿,不然就是桃红,橘黄。皇子们的就会比较正常,简单的白色,暗蓝,黑墨,浅棕,浅黄,这样。后来,他使了一点点手段,就不再这样了。

那天,皇上最大的儿子上课的时候溜号,皇上傍晚的时候来巡堂,那个时候正好大家都在抄师傅布置下去的《谷梁传》,而殷醉早早写完,在替师傅整理书架,见皇上走进院子,就偷偷放了自己的稿子在大皇子的座位上。皇上拿起稿子,又放下,没有做声,然后看了看其他皇子的稿子就离开了。那天大皇子回来后自己跑来敲殷醉的门,感激涕零的样子,让殷醉着实哭笑不得,吃着宛城最出名的梅子酥,他突然看到皇子穿的黑色衣服,就说,我喜欢你的衣服,以后也让嬷嬷给我做些黑色的衣服吧。

大皇子第二天就动手了,故意找了茬,让绣房的几个老绣娘去了浣衣局,去给宫人洗衣服了。然后,补了几个年轻的绣娘进来,这样,其他人也很满意,那段时间,除了最小的皇子喜欢和奶娘玩,所有的人都往绣房挤,当然,殷醉是更乐得在品阅楼呆着。

绣房的事整整热闹了半年,托大皇子的福,御汐坊的每个人都落了两身新衣裳,虽然还不到每半年一次的赏银的日子。好像大皇子喜欢上了那个绣房管事的丫鬟,总在她身边绕啊绕的,就有闲话传了出来。皇后知道了,把原先那些老婆婆又召回去,还狠狠的训了那些年轻的绣娘,后来,再也没有她们的音讯了,可能,被罚去更糟糕的地方受苦了吧。

有次,殷醉去厨房给师傅煮水沏茶,不小心听到外面二皇子和三皇子在聊天,而且在讲他。他躲到了门边,外边看不到,而里面又听的很清楚。“那个衰人,好像还挺有来头的。”“什么情况,说来听听?”“昨天下午,去我额娘的宫里,萳妃娘娘有问起这个小子,后来萳妃娘娘走了,我额娘告诫我不要欺负他,说他是什么殷大将军的独子。”“殷将军?就是总打胜仗,敌寇口中英勇无敌的战神,殷晸戈?”“大概是吧…”“以后你们欺负他,不要喊我,我走了…”“你干嘛呀,胆小鬼。”

“殷晸戈,原来,我是有家有父母的小孩…”茶壶呜呜的响,殷醉在一片蒸腾中,心也微微的感知到了温暖和安慰。

他给师傅递上浓茶,要回来了交上去的作业簿,回到房间,收拾妥帖之后,去厨房拿了两张大饼,装到包袱里,待天擦黑,就从御汐坊溜出去了。不过非常非常不巧,他刚越过两个寝殿就被萳妃宫里的下人拦下了,被请去谈话…

其实也不能说巧,下人们刚领了命,要去请这位主子,结果一出凤凰殿,就看着这主子一副迷了路又担惊受怕的样子,干脆就架了他进来。

大殿,萳妃坐在台子上,听云杪公主站在一旁背书,身后还有一个丫头在扯着悬在梁上的红绳,殷醉走进去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公主的头发上系着绳子,这么一个头悬梁,不禁笑出声来。把闭目蓄锐的萳妃吵醒了,下人这才急忙通报,御汐坊殷醉到。

两个丫头被打发回寝殿,托这个家伙的福,云杪躲过了痛苦的背书,琉璃也可以不用担心会把云杪的头发扯疼。其实每次,琉璃都想在后面提醒她,但她发现,如果自己告诉了云杪,娘娘会更生气,上次也是这样,云杪最喜欢的发簪,因为《女儿经》坑坑巴巴的背下来,被萳妃拗断扔到了地上,罚她抄十遍,外加禁足。

云杪散下来头发,已经忘掉了悬梁的痛苦。她说:“诶,你说那个人怎么那么没礼貌,他居然就那么赤裸裸的笑话我,也怪额娘,逼我背书的花招怎么那么多,这次还被外人撞见,丢死人了!”琉璃知道,此时此刻有点慌乱的云杪公主,是有了什么计较才会来问她的意见,于是就顺着她高兴说,“哈,他大概是觉得你的样子很可爱,所以不小心就笑出来了吧。”“我那个样子可爱吗?琉璃,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要是额娘今天再口不择言的讲话,我大概一辈子也不要想见到他了。”“是啊,萳妃娘娘,她如果不是善意的找他来,恐怕云杪这丫头就要告别她第7个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