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言知语提前告诉了府里的丫鬟,说是秦恪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她一声。
原以为秦恪几天便会回来,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去了一个多月,秦恪回来那天,天正下着阴雨,阴雨绵绵好似牛毛,夏季下这种毛毛细雨很是少见,夏天一向都是倾盆大雨来得常见些,可尽管是牛毛细雨,从早上下到中午也足够将地面下得湿滑滑的。
有个叫芹芳的丫鬟来告诉言知语秦恪回来了的时候,言知语正坐在床边做着小孩子的衣服,一听见秦恪回来的消息喜出望外,一不留神针尖就扎在了自己的指尖,言知语一边确认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边抚着肚子从床上下来,她一把拉着芹芳,又惊又喜再次确认:
“他真的回来了?进山庄了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芹芳嘿嘿一笑,说道:
“夫人,庄主他还没进山庄了,还在山下奴婢就来告诉您了。”
忽然,芹芳眼眸一垂,瞥见言知语指尖正在往外渗血,惊声说道:
“夫人,你的手指在流血,包扎一下吧!”
言知语低头看了一眼,将手放在嘴里吮了一下,脚步并不停顿的往外走去:
“没事儿,一会儿就不流了。”
天空显得有些昏暗看起来很低,像是要跌到人的头顶上来,牛毛细雨还在下,远远看去有如银丝一般亮亮的,芹芳刚要去拾倒立着放在墙边的雨伞,伞下面有有一块小小的水渍,是伞面上流下去的。芹芳刚弯腰去拿伞,而言知语却一步不停的走进了院子里,芹芳一把拿起伞,接着急忙赶上言知语的步伐,一边小跑一边叫道:
“夫人,等等,外面在下雨。”
芹芳将油纸伞撑在言知语头上,只见言知语的眼睛里又是欣喜又是焦急,脚下的青石板路面被雨水淋得湿流流的,看着言知语高高隆起的腹部,再看看她走得那么急匆匆的脚步,芹芳的心都在发抖,她真害怕言知语会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若言知语真的摔倒在地,那她的这条命估计也保不住了。
芹芳上前扶住了言知语,言知语没有推开她,反而就着芹芳的手向前走得更快了些。
雨打在伞面上哔哔啵啵的,好像下得更大了些,言知语一口气赶到了大门口,门口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他们都是来接秦恪回庄的,倪凌原本站在最前边儿,看见她出来,倪凌皱起了眉,说道:
“天在下雨,你怎么出来了?”
倪凌说着向她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扶她,可又发觉男女有别况且身份有差,倪凌又将手缓缓放了下去。
言知语的额头上淋了些雨,她伸手擦了擦,笑着说:
“不怕,我也想来接他回家。”
说完,又专心致志的望着山下,足足过了一刻钟,秦恪的车马队才渐渐的出现在了视野里,言知语渐渐的笑起来,神情越发快乐起来,随着秦恪的车马队接近山庄的大门,言知语也更加高兴,当车马停下来时,她甚至拉着倪凌的袖子摇晃着,叫道:
“他回来了。”
车马队停在大门对面不远处的几棵大榕树下。榕树高大茂密,叶片重叠,兼之几棵并立,将雨水严严实实的遮住,就算大雨倾盆,这几棵榕树下也是干净的。
正当倪凌冲她笑着应答着她的时候,为首的一辆马车被人掀开了车帘,帘子里露出了秦恪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睛淡淡的扫过言知语和倪凌,什么话也没说就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秦恪一下马车冲着上前去的一个下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回过身又找了好几个人走到最后一辆马车开始卸货,从上面搬下来好几只颇有分量的红漆金锁的箱子。
言知语敛了敛神情,刚想走上前去,却见秦恪拍了拍手掌,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搬箱子的那几个人之外,没有人发出声音,数双眼睛都定在秦恪的身上,等待着他下面的话语。
秦恪的眼里毫无波澜,神情也镇定自如,似乎没有人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言知语一直看着秦恪,可秦恪却一直都没有看过她。
秦恪像是清了清嗓子一般咳嗽了一声,几个马车的车帘陆续被掀开,从车内渐渐的下来了好多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秦恪说道:
“这是我从江北和江南各地带回来的美人儿,以后她们也会住在庄子里。”
说完,他冲着倪凌说道:
“你记得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一个住处。”
倪凌闻言没有应声,而是缓缓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言知语。
言知语顿觉如坠冰窖,额上渐渐渗出冷汗,脸上的血色尽褪,她脑袋“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像是炸开了一般,她几乎不知身在何处,她浑身一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她眼神的光芒早已退散,此刻如同将死一样浅浅的看着秦恪。
秦恪勾唇,对着他身后的那群莺莺燕燕说道:
“快见过夫人。”
话音一落,那些女子站在原地向她欠身行礼道:
“见过夫人。”
雨还在下,比刚刚的牛毛细雨下得更加大了,刚刚的时候隔着雨幕她还能看清他的脸,可现在眼前开始模糊,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言知语脸色惨白,双手抚着肚子猛的后退了一步,眼眶一热,眼泪差一点儿就要流下来。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就在一个月前还在费心费力讨好她的男人,一个月后就对她弃若敝履?为什么那个口口声声爱她的人出门月余就将别的女人拥在了怀里?难道是男人均都薄情寡性?难道他的爱就只能维持几个月?
言知语用力的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她觉得自己若是不用力呼吸的话就会立刻窒息而亡,眼底暗潮涌动,言知语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
她一侧身,抬手,擦去泪水。
雨水哗哗的掉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石阶下积聚了一捧雨水,清清亮亮的,被落下的雨滴推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秦恪伸手揽过了两个从他的马车里下来的美人儿,直接穿过雨幕走到了言知语的面前,他轻声细语的对着两个美人儿说道:
“来,见过夫人。”
两个人的脸上还挂着雨珠,显得脸颊肌肤通透如玉,双唇如同带雨的花瓣,青丝柔顺一直垂到腰间,眉眼弯弯,腰如束素,看起来就如同新开的桃花那般娇艳。
两人再次向着言知语欠身行礼道:
“见过夫人。”
语罢,右边粉色衣裙的女子说道:
“夫人,我叫梅香。”
接着,左边的女子接着说道:
“我是杏香。”
言知语的双唇开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原本想对秦恪说的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舌尖上就像尝了苦胆似的,苦涩的滋味遍布了满嘴,渐渐的浸到了心里去,浓烈的苦涩滋味刺得她的心突的一跳,接着便像是有人拿着锥子没命的扎一般,痛得她几乎流眼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言知语的身上,每道集中到她身上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同情,那些目光就像麦芒一起扎到了她的身上,又像针尖,言知语觉得全身又痒又痛。
好半天,言知语才说出话来:
“秦恪,你……”
话未说完,泪已先流。
忍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恪看见言知语痛苦的样子,眼中波光闪动,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笑:
“我怎么对你了?你不过是个女人,而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凭什么要我对你死心塌地?”
言知语泪光盈盈的眼睛里展现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若不是亲耳听见,她几乎不敢确定这竟然是出自秦恪的口,她看着秦恪的薄唇轻抿,看着这双曾经说出过多少甜言蜜语的唇,看着这双现在让她痛苦得快要死去的唇,她合拢双眸,眼泪止不住的滑下来。
秦恪继续说着:
“我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比你年轻、比你……妩媚、比你会让我开心的女人哪里没有?我为什么一定要守着你?”
秦恪越说声音越见低了下去,他本想说比她美丽,可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在初春的雾水河上见到她时的情景,他惊为天人一见难忘,他觉得此生再也不会遇见比她更美的女子,高贵优雅如牡丹却又清雅淡薄如莲花,所以他话语一哽,原本想说的美丽也变成了妩媚。至于让他开心,的确,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让他开心的人。
他用力一搂梅香,说道:
“这个,才十六岁,还是个处子之身。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爱着你?”
雨水哗哗的砸在地面上,汇成一股股急流向着山下流去,耳边充满了雨水的声音,言知语快要听不清秦恪的话,她隐隐的觉得肚子也痛了起来。
秦恪的心也猛的痛了一下,他看着言知语流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双手紧握成拳才抑制住上前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出门一个多月,他沉醉在美人温柔乡,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忘记了,可一看见她才发现,她早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脉里,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会忘记她。此刻,秦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像是血在血管里激烈的碰撞,他快要忍不住自己的不去抱她的冲动。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又想起那晚廖寒泉出现在她房里的样子,她惊慌的神情,她匆忙关门的动作,虽然隔着老远,可她的表情却还是被灯火映照得清清楚楚。
那一晚,他想过要冲进去将廖寒泉抓住杀了,让廖寒泉再也不能来见她,可他刚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他想起她还怀着身孕,他若是去抓廖寒泉,她必定为了保护廖寒泉而阻挠他,若是不小心伤了她和孩子又当如何?
就算她这样对他,可他还是舍不得,还是害怕伤到了她。
秦恪转身离开时紧握着双拳,他的心仿佛在滴血,他眸光深敛,眼中流露出不甘和恨意,他会恨她,他一定不会原谅她。
一定不会原谅她。
恨意又在体内燃烧,他心一横,硬生生将脚步一转,揽着梅香、杏香,他重新走入了雨里。
一上马车,他一扯缰绳,马又调转头向山下走去,其余的美人儿也再次上车,车夫赶着车跟在秦恪马车的身后,渐渐的快要消失在雨幕里。
言知语猛的睁眼,像是着了魔一般几步冲进了雨里,冲着秦恪离开的方向叫道:
“秦恪……”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雨水打在她身上,几下便将她全身淋得湿透,雨水冲得她睁不开眼,雨水浸到眼睛里,眼睛通红生疼。
“秦恪。”她再次叫道,“你怎么可以……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呢?”
说完,她踩着泥泞的路面向后退了几步,一下踩进了水坑里,身子一斜摔倒在地,泥水陡然溅上来,扑到了她的脸上,肚子却猛的痛了起来,额上冷汗和雨水混为一流。
言知语对着上前扶她的倪凌痛苦的说道:
“我的肚子……好痛……”
倪凌一听大惊失色,再管不了许多,抱起言知语便冲进了庄子,便跑便高声叫道:
“快去找接生婆。”
耳边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呼声,而最为清晰的还是雨水跌落地面的声音,倪凌抱着她在廊檐下奔走,言知语努力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院子里被雨水冲洗得如同明镜的青石板路面,又看见廊下的朱红柱子在身边飞速退后,疼痛席卷上来,眼前一黑,她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