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耳边淅淅沥沥的满是雨声,她的整个世界也满是雨声,言知语朦朦胧胧,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言知语感到有人在摇晃她,她勉强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丫鬟心儿蹲在床边哭得双眼通红,其余的丫鬟婆子也站了满屋,倪凌在屋外的走廊上气急败坏的指挥着,言知语的手臂微微一动才感觉自己身上黏黏的,是刚刚被淋湿了,她又想起刚刚秦恪拥着梅香、杏香离开的背影,心里一痛,感觉肚子也没命的疼起来了。
“小姐,你快要生了,可别……可别睡过去了……”心儿带着哭腔的说道。
言知语疼得冷汗连连,看着站了满屋子的人,就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看起来眉目很是慈善的中年妇女,虚弱得几乎无声的说道:
“你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吧。”
站着的人说着话又混合着屋外嘈杂的雨声,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心儿站起身来说:
“除了夫人指定的那个人,其余的人都出去吧!”
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出门去了,言知语像是全身的力气都泄光了一般,瘫倒在了床上。
生孩子的过程中剧烈的疼痛也没能让她专心致志,她全身颤抖,下唇被牙齿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几欲渗出血来,额上冷汗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下来,眼泪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此刻,她本该专心的生孩子,可她的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秦恪,想起他决绝的眼神,还有他身旁以及他身后的那些美人,她又想起自己摔倒在雨里时的感觉,豆大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雨水汇成一股股溪流从她身上流下去,流到身下的泥地里去,还有倪凌抱起她时那急切的样子,他灼热的双手揽在她身上,还有倪凌抱着她在廊下飞奔时飞速倒退的红漆木柱以及院子里昏暗的雨幕。
一直到此刻,一切戛然而止。
终于听见孩子一声响亮的哭声,她会心一笑,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混着雨水汗水和泪水,猛的一下,陷入了黑暗,再也没有了任何知觉。
孩子生出来被包好第一个看他的男人不是秦恪而是倪凌,因为倪凌一直守在言知语的门外。
倪凌焦急得在门外走来走去,双眉都快要打上了疙瘩,心急如焚不知房中是什么情况。
当心儿将孩子抱出来给他看时,他双手颤抖的接过,看着襁褓里粉嫩的小婴儿,他的眼泪竟然忽的一下夺眶而出,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没有人能够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比秦恪更像是一个等在产房外的丈夫,他泪眼朦胧,惶惶然不知此刻身在何处,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这个孩子就像是捧着这世上最为价值连城的宝玉。
他双眸温柔似水,全然不顾周遭是何境况,他抓着心儿的手问道:
“她呢?”
心儿这时才腾出空来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放松一般的笑了笑:
“倪公子还请放宽心,小姐没事儿,只是暂时昏睡过去了。”
倪凌再问:
“那她的湿衣服换了吗?”
心儿一惊,说道:
“还没呢?刚刚情况紧急给忘了,我现在就去。”
说完便朝屋内跨去,倪凌原本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说“庄主回来了”。秦恪面色一沉,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一个婆子便朝前院走去。
雨早就停了,可地上还是积了好些坑坑洼洼的水坑,亮晶晶的好似镜子,映着晚霞的余晖又像宝玉一般。
倪凌大踏步的走着,就算面前有水洼他也毫不停留的往前走,还没到达前厅,就听见一阵琵琶和笛子合奏的声音,还有女子调笑的声音。
倪凌心底的火腾的一下烧了上来,直烧到了他的眼里,他怒红着双眸冲进了前厅里,一见他进来,琵琶声笛声齐齐的停顿了下来,连大厅中央正在跳舞的三人也相继停了下来。
周围脂粉香气飘飞还有女子桂花头油的气味,四周站着的是正值青春年少的绝色美人,可倪凌丝毫未停,他一步步的朝着秦恪走去,倪凌身上摄人的戾气在一丈之外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秦恪正斜倚在椅子上眯着眼喝茶,他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叫梅香的女人,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她。
看着倪凌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梅香不由自主的起身想要走开,可秦恪却又一把将她拉回到怀中,慢慢的睁开了眼。
他冷眼的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倪凌,也平静的感受着倪凌身上冲天的怒火。
倪凌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下,静静的看着,他双拳紧握,又缓缓松开,忽的开口问道:
“一个人的诚信重不重要?”
秦恪回道:
“重要,人无信不立,无信的都是小人。”
倪凌说:
“那你为何又做了无信的小人?”
秦恪说:
“我何时无信了?”
倪凌说:
“你若有信为何要违背曾经答应过我的话。”
“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
倪凌说:
“曾经我问你‘你确定你得到她就能对她好一辈子’,你说你确定,可是如今你又做了什么?就算你不再爱她也不该这样对她。”
秦恪默然,他微低下头去,倪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指在杯壁轻轻滑过。
倪凌上前一把拨开了秦恪怀里的梅香,抓住了秦恪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抓了起来,秦恪没有防备,手中的杯子猛的一下坠落在地。
倪凌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声音就像从牙缝里被逼出来的一般:
“你真是个混蛋,你怎么会这么混蛋呀你!”
说完,抓着秦恪衣领的手向下一掼,秦恪再次重重的跌回了椅子里,倪凌转身向外走去,秦恪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找到了管家,以后你不必再管庄里的事务了。”
倪凌脚步一顿,他转过身去对上秦恪的目光,他忽的冷笑一声:
“随便你。”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和秦恪的财产沾上多少关系。
倪凌说:
“我明天就走,带着她和孩子一块走。”
秦恪像是被人戳中了怒点一般陡然从椅子上站起,厉声说了一句:
“你敢!”
倪凌满不在乎的笑:
“我敢。”
说完,不再停留的向外走去,他不去看身后的秦恪是何种表情,只听得瓷器碎裂和女子惊怕的呼声交织在一起。
言知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睁开眼便看见摇曳的烛火,还有坐在床边的倪凌和站在床头的心儿,倪凌的手里抱着孩子,言知语白着脸起身说道:
“给我看看孩子。”
倪凌将孩子递过去,说道:
“是个女儿,很漂亮。”
言知语抱着孩子温柔的笑,其实她好想问问秦恪回来了没有,可她实在说不出口,她更怕听见让自己难过的消息。
不经意间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有一抹黑影,言知语惊叫一声,倪凌立刻起身想要出门查看,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须的男人走了进来,倪凌伸手将他拦住:
“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男人虽然外表粗犷可还是彬彬有礼,他躬身行礼道:
“小人名叫文爆,是秦庄主新找来的管家,庄主叫我过来将孩子抱过去看看。”
言知语一听将孩子搂紧了些说道:
“要看孩子让他自己过来,孩子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身边。”
文爆非要强行上前来,倪凌和他在房间里几乎打起来,文爆全身蛮力但却还是敌不过倪凌,几招之内便被倪凌逼出了门,文爆刚退出门外,秦恪便闪身出来了,文爆走上前叫了一声:
“庄主。”
秦恪一摆手,随即走进了屋里,这一次倪凌没再动手,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而秦恪的目光始终看着言知语,他一步步的走近,走到床边伸出了手,言知语将孩子缓缓的递到了他的手里。
秦恪的动作同样小心翼翼,他看着孩子熟睡的脸蛋,问道: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的声音温和,像是还同以前那般,他们之间没有隔阂没有猜疑,他还是那么爱她,像初见时那般。
他真像是一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在妻子生下孩子后温和并心疼的问“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言知语还没说话,心儿高兴的抢着答到:
“庄主,夫人生下了一个小姐。”
秦恪笑了一下:
“原来是个女孩儿。”
秦恪的笑分明是很平常的笑,笑得甚至是很好看,可言知语却觉得他像是在冷笑一般,他的话语里分明没有是平平静静的,可言知语却听出来嘲讽轻视的意味。
她一阵心痛,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秦恪非要这样,他为什么不能说“你辛苦了”?或者为什么不能说“女孩儿我也喜欢”,他为什么非要说“原来是个女孩儿”?
言知语觉得周遭变得寒冷起来,眼泪也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儿,眼前的所有都模糊成了一团,包括秦恪的脸。
秦恪将孩子交回到了言知语的手中,问道:
“取名字了吗?若是没取我……”
一边说还一边看了一眼倪凌。
言知语摸了一下眼泪,仰起头有些泄愤一般的开口:
“取了。”
秦恪一顿,问道:
“叫什么?”
言知语说道:
“叫薄语,秦薄语。”
秦恪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一笑着说道:
“是你觉得我薄待了你?”
屋内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声遥远的传来,烛光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扯得左右飘忽,像是飞流不停的绵绵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