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暖阳熠熠宛如一泓春水撒在窗前,庭中花木的形状都清晰起来。

这正是杏花怒放的时节,而山庄的前庭正栽种着一大片的杏树。

言知语带着薄语去前庭赏杏花荡秋千,刚踏进杏园,她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拨开花枝深入林中,却原来是几个小丫头提着花篮在捡拾杏花花瓣,地上的花瓣有些已经被踩进了泥地里,她们便抓着花枝用力摇晃好得到更多的花瓣,杏花纷纷扬扬就像是下着一场粉色的花雨,而她们也正因此而娇笑不止。

看着那些正在枝头明艳绽放的杏花被无端的摇晃下来,看着它们飘落一地飘落在她们的肩上、发上,言知语的心蓦的被人揪了一下。

“赏花,赏花,赏即则已,为何要将它们如此摧残?”

正在摇晃枝丫的小丫头们停下手来,齐刷刷的看向了她,她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丫头解释道:

“夫人,是杏香姑娘叫我们来收集杏花花瓣,好去缝制一件舞裙,等再过几天庄主回来了献舞。”

言知语的心抖了一下,一句话还未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他要回来了?”

秦恪已经出门月余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清楚,只听心儿从其他丫头那里得来的消息。

采杏花的丫头一脸好笑,仿佛言知语问了一个多么可笑又愚蠢的问题:

“是啊!夫人你不知道么?昨天就有人快马加鞭告诉了文管家。”

看着她们脸上嘲讽一般的表情,言知语的脸莫名的白了几分,她扯了扯嘴角,连笑得笑不出来了,言知语退后了几步,拉着秦薄语转身便走。

她怎么忘了呢?这片杏花林不就是专为杏香栽种的么?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到这里来了呢?

言知语咬紧了下唇,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她一定要忍,要忍!无论如何,她也不可以在下人面前落泪!

还未走远时,她听见背后传来那些丫头低低的嗤笑声:

“一个夫人,活得还不如庄子里的姑娘。”

“是啊,自从倪公子走后,她居然连庄主的消息都没有了。”

“真不知道庄主娶她作甚?”

一踏出杏园,言知语的泪水猛然落了下来,她的手里攥着秦薄语的手,等她回过身来时,秦薄语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已经快要哭出声来。

言知语蹲下身来,抚摸着秦薄语的手问道:

“怎么不告诉娘亲,捏疼了你?”

秦薄语抿唇到:

“因为我看娘亲不开心,所以不想出声惹你更不开心。”

言知语猛的一怔,忽的想起三年前似乎有人和她说过多么类似的话语。

隔着一扇纱窗,倪凌在窗外,她躺在床上,她已经不记得那晚的星光亮不亮,月光皎不皎洁,她只记得他略带疲惫和忧伤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窗外已经站了很久,可却一直不说话,到最后她忍不住了问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也说:

“我看你不开心,所以不想你更不开心,所以我不说话,我只想这么静静的陪着你。”

心底的酸楚往上冒,眼眶一热,她的手捂上了双唇,良久,她故作平静的回他:

“我才没有不开心。”

阶下夜虫啾啾,清风略过树叶沙沙轻响,内外静如深井,落针可闻,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和他的呼吸在交替进行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在哭?”

言知语猛的哭出声来,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连哭泣都不敢放肆,她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哽咽着说道:

“倪凌,你走吧!”

倪凌说:

“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我是说,你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山庄。”

倪凌问:

“你也希望我走?”

言知语说道:

“是。”

“那你和我一起吗?”

言知语咬唇:

“不,你一个人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好。”

言知语想起在秦恪书房外听到的话,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的往下落。

倪凌路过秦恪书房门口的时候,看见里面灯火通明,房门大开,他踏步进屋,只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坛酒,而一身白袍的秦恪却坐在窗下自斟自饮,他脸上微红,不时抬头去看空中散落的几颗星子,月辉散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

倪凌脚步一转走向秦恪,他说:

“今晚的月色一般,不值得你对月独酌。”

秦恪没有回头,他的左手捏着一只酒杯,左手手肘却搭在窗台上,他忽的一笑道:

“月色美不美、值不值得,全在人一念之意而已。”

倪凌拿过桌上的酒坛,仰头一口烈酒灌下喉咙,他觉得这口酒格外的辛辣,直冲得他眼眶都热了起来。

秦恪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倪凌说道:

“你走吧!离开这里。”

他的眼睛很亮,双唇也是亮亮的,烛光摇曳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如此柔和好看的景象,可倪凌却觉得有些惊悚。

倪凌垂下了拿着酒坛的手,问他:

“为什么?”

秦恪说道:

“你已经不适合呆在这里了!”

秦恪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你若是不走,那么我就会让她知道她惦念多年的哥哥其实是个人人不齿的小偷,而且……还打死了她的父亲。”

倪凌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镇定,看着秦恪好一会儿,笑了:

“你没有证据,而且,我只是打了他没让他死。”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是不是你弄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言硕的确是死了,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就行。”

倪凌眼波微动:

“你是怕我带她走?”

秦恪不答,却说道:

“只要你离开,我保证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你若是不走,她不仅会知道,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你会发生些什么……”

“你威胁我?”

“算是吧!”

倪凌随手一扔,酒坛再度回到书桌上,他转身朝外走去。

秦恪问道:

“你是去找她?”

倪凌脚步未停:

“是。”

秦恪说:

“明天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倪凌顺着廊檐一路走,满园清清冷冷,唯有昏黄的灯火照着前路,他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些发晕,脚步也有些虚,倪凌在心底嗤笑,就那一口酒就有这般威力?

他右手握拳缓缓举起,手上也凝不起半分的力道,像是握着一团雪在手心里一般,他觉得一股寒气从掌心慢慢的发散到全身去了。

秦恪给他的最后通牒是明天,明天天亮之前他必须离开,而他现在的状况要带她和孩子走简直难如登天。

倪凌轻蔑一笑,没想到秦恪也是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的人,就算他想带她走,她也不一定会跟他走,何必?又何必?

没走多远,体力都渐渐不支起来,倪凌只能靠着墙缓缓的前行,等到言知语窗下的时候,他眼前一黑几乎倒下去,他努力的放轻自己的呼吸,用尽全力也不能让她发现此刻这般狼狈无助的自己。

他沉寂良久,眼前缓缓清明起来,才听得她柔柔的嗓音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微笑着,虽然她看不见,但他还是努力的笑了起来:

“我看你不开心,所以不想你更不开心,所以我不说话,我只想这么静静的陪着你。”

他倚靠在墙壁上无力的望向了天空,夜风一过,清清冷冷的拂到脸上,就像寒风一般将他的微笑也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