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秦恪是清醒的,越喝酒越清醒。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很清醒。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是从邱晚晚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秦恪这一辈子都没那么窘迫过,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他在看见身旁邱晚晚的脸时那一刻的表情难以言表,他脸色惊恐得仿佛身旁睡了一条又冷又滑的毒蛇。
那一瞬间,他的脸是苍白的,连嘴唇都是苍白的。看着满地的衣衫和身旁不着丝缕的邱晚晚他的双手连同心一起颤抖了起来。
直到从邱晚晚房间里冲出来,秦恪的心和脑子都是乱蓬蓬的,就像一千卷棉线裹到了一起,越扯却绞得越紧。
当秦恪撞上迎面而来的言知语时,他忽然清醒了,看着言知语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时,他从心底里升腾出一种邪恶的快意。言知语令他痛苦,他也可以令她痛苦。
所以秦恪迎着言知语的目光,他忽的笑了一下,笑得那么理所当然。
言知语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的痛了一下,在广袖下她双手握拳,指甲剜进掌心,痛得她麻木,痛得她也笑起来。
泪水热热的在眼眶里奔流,言知语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可她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要笑的,她必须要笑,笑得越美她便会赢得越开心,她知道,这一场较量她不能输,因为她仅剩的只有仅有的那一点可怜的尊严。
“昨夜……你留宿在邱小姐的房里了?”言知语打破沉默。
秦恪的笑意僵了一下,此刻,他宁愿她冲过来质问他打他,而不是像这样心平气和的问他昨晚留宿在哪个女人房里,至少她有一个不开心的嫉妒的表情,他也能明白其实她是在乎他的,可她偏偏还是这样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好似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嗯。”
言知语说:
“她和那些歌女舞女不同,既然这件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看样子还是要给人家一个名分才好,不然别人该说是我这个做主母的不是了。”
秦恪的胸口似乎堵着一口气,他有些烦闷,并不想和她讨论是不是应该将邱晚晚娶进门来的问题,他皱了一下眉,从她身边擦过,说道:
“随你做主。”
等秦恪消失在视线里,言知语才将自己的双手摊开,掌中鲜血淋漓和着绵绵密密的汗水正流向她的衣袖里去。
她的笑容垮了下去,肩也垮了下去。
晨风簌簌,树叶沙沙的响,一群不知名的野雀从竹林里扑棱棱的飞过,飞向她头顶的那一片四角的天空里去了。
夕阳的余晖显得昏黄、沉闷,容易把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闷抑郁,在夕阳还有一丝余晖的时候总是嫌弃它昏黄,可当那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都消失,等到黑夜彻底来临的时候才会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抑,满眼都是无尽的黑暗,根本不知黎明何时来临,在这个时候又偏偏会去怀念起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言知语定定的坐在窗下,夕阳将鎏金的窗框映照得闪闪发光,炫目耀眼,看起来就像是真的金子那般,有些东西看起来像,可无论它有多像它还是只是一个赝品而已。
等到太阳终于沉到山下面去的时候她却打开了妆奁,铜镜里清晰的映出她苍白却依然美丽的容颜,言知语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借着回廊的灯火,她依稀看见了自己黯淡无光的眼神。言知语扯了扯嘴角,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她看不清自己笑起来的样子。
“小姐?你在干什么?”
心儿的手上提着一盏八角灯,站在言知语身后轻轻地问。
寒风从敞开的屋门灌进来,言知语打了个寒噤。
“我在笑啊!”
心儿闻言,一语不发的将房中的蜡烛点燃。
“可是……可是无论我怎么笑,我都看不清呢?我看不清……”言知语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心儿。
心儿一脸心痛的样子,眼泪也几乎流了下来。
“小姐,你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言知语伸手抹了一下双眼:
“不,我想笑,我要笑,我一定要笑的。”
眼前清明起来,言知语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她一直觉得自己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可现在为什么这个笑却偏偏比哭还要难看,她努力将嘴角勾起来,泪水却承受不住猛的滑落了下来。
“小姐,庄主让我来……来请你去前厅观礼了。”
言知语缓缓回神,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
“你去回,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心儿说:
“小姐,你若不去岂不是要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了吗?”
她现在什么都没了,还怕别人说闲话么?
言知语冷笑一声,说:
“你只管去回,说闲话就让人家说去。”
今夜是秦恪和邱晚晚成婚的日子,虽说只是娶个小,可秦恪说既然要娶就得大操大办,因此今晚正是宴待宾客的日子。
隐隐有喜乐传来,言知语却默默的一个人在更衣,几乎所有人都去前厅了,后院一片静悄悄的,房里除了有火炭烧裂发出的“噼噼啪啪”声响而外几乎没什么声音,天气阴冷得可怕,尤其是入了夜,那寒气几乎要渗进五脏六腑里去。呼一口气眼前便一片白茫茫的。
渐渐的,窗外开始刮风了,呼呼的风声像极了野兽的吼叫,让人胆战心惊,于是言知语的心也开始“砰砰”的跳起来,心里开始变得乱糟糟的,她不知道今晚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她开始担心起这个天气她能不能撑太久,担心廖寒泉的安危,若是廖寒泉有什么意外或是被秦恪伤到更甚是被秦恪杀了的话她会愧悔一辈子的。
言知语想起几日前的晚上廖寒泉来找她,问她要不要跟他走,言知语不知为何就答应了,约在今晚趁着秦恪和邱晚晚成婚的时候一起走。
言知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时朝门口望去,她心急如焚,等得像是过了几百年之久。
言知语刚坐下,右侧的窗户嚯的一下被人从外撞开,廖寒泉从窗口掠了进来,言知语被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廖寒泉的身上带着浓浓的风霜气息,他呼着白烟,问她:
“准备好了?”
“嗯。”
“现在就走。”
“好。”
说着,廖寒泉的手拉住了言知语的手,言知语的手又软又凉,廖寒泉的手又硬又冷,他紧紧的攥着她,手心里渗出了汗。
四面的高墙都种着荆棘花,若是廖寒泉一人尚且还可以攀爬,可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言知语,这难度可想而知。
言知语望了一眼满是荆刺的高墙,问:
“怎么办?你先上去然后将绳子垂下来拉我?”
廖寒泉说:
“你疯了?用绳子你会被刺得体无完肤,我还没把你带出去你就血流殆尽了。而且这种刺刺身特别硬刺根却很脆,所以一旦扎进肉里就会齐根断裂。”
“那如何是好?”
廖寒泉无言的用身上的大氅将言知语的身子裹起来,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就要往墙上攀。
“哎……你答应过我的,明晚还要来接薄语。”
廖寒泉“嗯”了一声便平地借力飞向高墙,可到了高墙的一半力便不够了,眼看着就要往下坠去。
言知语闭着眼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寒风刮到脸上生疼,廖寒泉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很是用力,她纤纤十指紧紧的抓着廖寒泉的衣服,她感觉到他们向上的趋势减缓,心刚要随着身体落下去时却感觉顿了一下他们又在向上了。
言知语睁眼一看,却看见廖寒泉的右手抓住了一条荆棘,正是这一抓使得他们重新得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言知语仿佛听见了那尖刺刺进他肉里的声音,还有尖刺齐根断裂的声音,她似乎能感觉到血液在向外奔涌的感觉,她的心猛的颤了一下。
高墙之外便是一条下山的大路,此时大路上停着一辆马车。
天空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来,雪花洁白却不及廖寒泉的脸。
廖寒泉似乎很痛苦,他苍白着一张脸将言知语带到了马车上,扬起一鞭马便得得的跑起来。
廖寒泉再也支持不住了似的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了一样靠在了车壁上,在壁灯的照射下言知语看见他额头上渗出绵绵密密的汗水,言知语从他的怀里挣脱将他的手翻开一看,数枚荆棘尖刺断裂在了廖寒泉的掌中。
掌中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成一片,血顺着他的手滴向地面,触目惊心。
言知语的双眼被血光刺痛,眼睛也开始红了起来,她边帮廖寒泉清理着伤口边流泪。
“我都说了要你垂下绳子来拉我的嘛,要是用绳子你就不用去握那根荆棘了。”
廖寒泉撑着一丝笑意说道:
“那我岂不是要帮你全身清理尖刺了?那多麻烦?”
言知语在他肩上捶打了他一下,廖寒泉假意的哎哟的叫喊着。
马蹄得得,在大路上奔走,言知语的心渐渐的平静了许多,她不知道这一辆小小的马车会将她带向何方,但是只要有廖寒泉在。她想,她一定会比和秦恪在一起的时候快乐,一定,她一定要努力的快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