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雾。
好大的雾。
浓浓的白雾弥漫在眼前,将这世上的一切全部遮掩,遮掩了想要看清的事,还有想要看清的人。
言知语被雾呛得有些咳嗽,在旷野里连续的奔跑让她气喘吁吁,她不断的用手拨着眼前的白雾,可这白雾宛如轻纱,始终如影随形的弥漫在她的眼前。
四周荒芜一人,天上没有太阳,只有层层的黑云,言知语很是慌乱,她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也想不起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但她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四面奔跑着,她边跑着边喊着心儿的名字,可四周空旷寂静,除了回声无人应答,直到她筋疲力尽,蹲在地上奔溃大哭。
终于白雾缓缓退去,言知语再次拨了拨白雾,那白雾却从她指尖滑溜出去,眨眼之间退出数丈之远。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有人正朝前走去,言知语凝神望了望,原来是廖寒泉。
言知语又惊又喜,从地上站起身来向前追去。
她喊:
“寒泉,廖寒泉。”
可廖寒泉始终不曾回头,而且不管她怎么追怎么跑,她之中和廖寒泉差着好大一截。
“廖寒泉!”言知语声嘶力竭的喊。
终于廖寒泉慢慢转过了身来,却赫然是秦恪的脸。
言知语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是廖寒泉,怎么忽然变成秦恪了呢?
她慢慢的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的确是廖寒泉。
言知语放松一笑,问他:
“这里是哪里你知道吗?”
可廖寒泉就像一尊冰雕一般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言知语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却发现他的衣袖又湿又冷,她又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伤还好吗?秦恪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又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言知语扯了扯他的袖子,想让他说话,她继续说道: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怪我?”
廖寒泉闻言一甩手将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他冷冰冰的说:
“我该走了!”
说完,也不等言知语回话也不再管她转身便走。
他像是踩着风,一眨眼就走出了好远。
言知语提着裙子追上去:
“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走,你别走,别走!”
她向前跑,一步踏出却忽然踏空,身子就像一片残叶猛然向深渊坠去。
言知语失声尖叫,突然间从梦里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帐顶那朵将开未开的海棠花,她的心还在“咚咚咚”的狂跳着,她惊魂甫定,感觉额头一片汗湿,她想伸手去擦擦汗,却发现自己抓在一人的手上,她扭头一看,原来是秦恪。
她眸光微动,刚想将手收回来,秦恪却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拿着丝绢擦了擦她额上的汗水。
他嗓音温柔低沉:
“做噩梦了么?”
言知语点了点头,此刻不论是谁都能给她安全感,何况是秦恪,此时她格外感激秦恪的温柔守候。
“你刚刚一直在这里?”
一说话,言知语才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难受,声音沙哑不已,头微微一动便像炸裂一般,全身几乎连一点力也使不上来,身体就像被放在蒸笼里,闷热得难受。
“嗯,自你睡去我就一直守在这里。”
帘幕重重,将外界遮挡,也遮挡了言知语的视线,四周燃着灯火,她不知此时是什么时刻。
“那我睡了多久?”
“一天,现在大约又是丑时了。”
秦恪放开她的手,从身旁的桌上端来一杯水喂到她唇边:
“睡了这么久,应该很渴吧?”
嗓子上的干涩再度袭了上来,她顺从的就着秦恪的手喝了一杯水。
秦恪放下杯子,揭起了她头上的毛巾,额头上一凉,言知语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覆盖着毛巾已退高热。
秦恪将毛巾丢进木盆里打湿、揉搓,言知语问:
“怎么是你在这里,心儿呢?”
“心儿我已经叫她去休息了。”
言知语看着秦恪做这些活儿有些不适应,在她印象里,秦恪一直是高高在上一层不染的,他只会穿着做工精致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食物,对着任何人都可以一掷千金,要么便是手持着长剑一脸阴冷,只待他拔剑便有一人倒下、死去,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平静、这么平和的坐着这么平常繁琐的事儿。
言知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目的,她说道:
“那你可以让其他人来照顾我,不必你亲自来守着我的。”
秦恪拧干毛巾的水分,走过来,理顺毛巾覆在她额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惊。
秦恪看着她,说:
“可是我想来守着你。”
言知语的心有些微动,也增添了些内疚,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概确实是自己将他想得太坏了,虽然他不是什么真正的好人,但他对她一直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也在外面找了那么多女人伤了她的心,可他至少没伤害过她的身体,而且今晚,他又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言知语兀自胡思乱想间,秦恪已经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回来时手上还多了一碗药,那药微微冒着热气,但也不是热气腾腾,看样子倒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秦恪坐到了床头:
“来,把药喝了。”
言知语嗅了嗅药的气味,浓浓的草药味,但却不像是治疗风寒的药物。
言知语警觉的问:
“这是什么药?”
秦恪微笑着:
“当然是对你好的药啊!”
秦恪拿着勺子舀了一口药汤喂到了言知语的唇边,言知语转开脸,秦恪含糊不清的回答让她有些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药?”
秦恪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啪”的一声把勺子丢进了药碗里:
“我说了这是对你好的药。”
言知语瞥了一眼碗里的汤药,暗红色的药汁荡着颇有些诡异的光泽,表面荡漾着一圈圈波纹,言知语看见波纹里飘着一点药渣,定睛一看竟是藏红花!
言知语猛然一惊,反射性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你要干什么?”
秦恪看着她的动作和她惊恐的眼神,心下了然,便也不再遮遮掩掩。
“你把药喝了,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像以前,我们都把这一切忘了就罢了。”
言知语摇着头:
“你疯了,这可是你的孩子。”
秦恪冷笑着:
“他不是我的孩子,你还想骗我。”
言知语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抓住了秦恪的衣袖,她目色惊恐,看着秦恪手中的要不断摇头,仿佛看着一条冰冷骇人的毒蛇。
“这真的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这若不是你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你不要这么做,这么做你一定会后悔的……”
泪水顺着言知语白玉般的脸颊滑了下来。
秦恪目有不忍,但只一瞬,他想到廖寒泉和邱晚晚的话,他又恢复了石头一般的冷硬,他狠狠的说:
“你还想骗我,这几年来你一直和廖寒泉私下里交往你以为我不知道?”
言知语心上宛如刀割,她发现对于秦恪的话她竟然无力反驳,她的确和廖寒泉在私下里见面,可他们一直清清白白,什么越矩的事都没做过,但是此时此刻她任何的解释都显得如此无力和苍白。
廖寒泉多次进出她的房间,若她不清楚这其中原委,恐怕连她都不能相信,但她的心还是好痛啊!秦恪要亲手杀死她肚子里的他的孩子,她好痛啊!她心如刀割,原来秦恪也从来都都相信过她,自始至终都不信她!
秦恪伸手捏住了言知语的下巴,直直的对视着她含泪的双眸:
“你反驳我啊!你也无话可说是不是?刚才你在梦里还叫他呢,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还叫他别走?嗯?”
没想到梦里的呓语都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言知语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可是对于这一切她却百口莫辩。
言知语的视线下移,泪水还在流着,秦恪捏着她下巴的手忽的用了一下力:
“看着我!我忍了你们这么久,现在你还想把他的孽种生下来?”
言知语泪流满面,一语不发,可严重的伤痛却显而易见。
秦恪冷然放手:
“言知语,你当我死了是吗?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
言知语闻言像是有谁拿着绣花针一点一点刺进心里,疼痛渐渐放大让她几乎承受不住,她伏在枕上默默流泪,下唇被自己用力叮咬出血。
秦恪一手扯着她,一手端着药碗:
“喝了它!”
言知语推着他的手:
“不!你相信我,这真的是你的孩子!”
秦恪笑了,笑得伤痛自嘲:
“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
说着就要把药碗送到她唇边,言知语无力的挣扎着,可秦恪忽的捏住了她的下巴,把药碗端过来,顺着她微张的嘴就把一碗药灌进了她的肚子。
秦恪抬手将药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瓷片四分五裂飞溅开去,言知语被呛得不断咳嗽,她伏在枕上咳,咳得眼泪直流,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下雨天屋檐口上连串的雨珠,她的头好痛啊,她的心好痛啊,她的肚子也好痛啊!
言知语的双手护在肚子上,她咬着牙,十指紧紧的抓着腹部的衣服,但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护都保不住他了,她流着泪,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