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此时已是暮春当道、初夏将至的时候了。
百花还在怒放争艳,她们丝毫不知暮春之伤,她们只知尽全力绽放自己的美丽以寻求人们眼光的半点流连。
言知语的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心儿扶着她掀帘而出,明朗温柔的阳光也照射在了她苍白还略带病态的脸容上,言知语的手也是苍白的,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一张纯白的丝绢,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秦薄语的手。
丝绢迎风飞动,她的发丝也迎风飞动。
言知语抬起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目的阳光,她微眯着眼。
“我在屋里躺了很久么?雪都融化了。”她轻轻地说,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心儿。
心儿听见了,所以她回答:
“是啊!夫人,您在了房里躺了三个月呢!”
“三个月。”言知语喃喃自语,“才三个月而已,就错过了这么多?”
“您错过了什么?”
言知语笑笑:
“错过了……这么多的美景,这么多的……如今天一般可爱灿烂的阳光。”
心儿听了,笑着说:
“这有什么?美景不是年年有?灿烂可爱的阳光也时时可见,这有什么可惋惜的?”
美景、阳光确实常见,可错过的那些却是再也无法弥补回来的。
言知语抿唇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心儿扶着言知语在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上向外走,穿过一道月洞门的时候,言知语闻见一阵月季的香味,淡淡的却又令人如此心醉。
这三个月以来,她最熟悉的就是每日三碗的药味,闻见那种味道言知语都快要呕吐。以前从没有觉得月季的香味有多么惊艳,现在也没有,可是现在她却对月季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此时此刻,在穿过这道月洞门的时候,她闻见了这三个月以来的第一道花香,她突然觉得心旷神怡,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活力和自然对于人类的馈赠。
下山的时候,在马车里言知语从车窗里望外瞧,四周浮动着木叶的清香,树叶在风拂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伴随着鸟儿悦耳的鸣叫,听起来恍如一曲悠扬的歌声。
她靠在车壁上,仿佛都听见了花开草长的声音。
她笑,放松的笑,放下连日来似真似幻的噩梦,只感受着这一刻清新美丽的景致。
“这一次去言家后我门就不再回去了吗?”心儿问,“从今往后都不再回去了?”
言知语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她的目光落寞寂寥,她清冷的声音回答说:
“对,不回去了。是再也,回不去了……”
心儿瞪大了双眼,还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询问着什么,言知语却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遥远得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她渐渐的听不清了。
车外渐渐倒退的景致在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她渐渐的看不清了。
她想起昨夜里,秦恪来找她,或许只是来通知她,她可以去接手凰吉城里言家的生意了。
三个月都未曾再在她面前出现过的秦恪在她窗外敲了敲,隔着一扇窗,她看见秦恪模糊的影子印在窗户整齐皆白的窗纸上,虽未看见秦恪的人,可言知语还是一眼看出秦恪清减了不少,他的声音也变得落寞了不少。
“言家以前的宅子我已经派人买回来了,言家在凰吉城里还剩下一个绸缎庄,一个银楼,还有一家酒楼,其余的都没了,不过我会再让一家钱庄给你,明天你就可以去接手了。”
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般。
他沉沉的声音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隔着他们之间的整整一生般的越过窗户一层薄薄的窗纸传过来:
“从今往后,你也可以不再回来山庄里了,至于薄语,你也可以带走。”
说完,在窗外停留片刻,便转身离去了。
言知语平躺在床上直到秦恪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她的眼泪才从眼角流下来,她双手紧紧捂着嘴,无声无息的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被人在心上划了一刀似的,她疼得泪流满面。
神思渐渐抽离身体,言知语的视线茫茫然在远处游离。
喧哗声、叫卖声渐渐变大,言知语才把游离天外的神思找回来。
不知不觉,原来马车已经到了城内了。
一回到城里,言知语首先回去了言府,卖给别人后这里曾改了名字,而此时,它高大的门厅上又重新挂回了崭新的“言府”二字,两个烫金大字耀眼醒目,显然是才换上的。
言知语下了车,门口已经静立了一个面白长须、清瘦矍铄的老人,言知语一见他,立即走了上去:
“阮叔,你还在!”
言知语惊喜交加,没想到几年过去,府里居然还有原来的人在。
阮棋也是老泪纵横,他擦了擦眼角,说道:
“小姐,不不不……秦夫人,是姑爷派人把我请回来的,说是您要回来重掌门庭了。”
言知语微微一怔。
阮棋接着说:
“姑爷可真是个好人,不仅买回了言府,还让人把府里的摆设都还原成以前的样子了,说是怕夫人你不习惯,这次回来夫人打算住多久,我好派人去准备准备,怎么这次姑爷没一起回来……”
说着,把头伸出去向着街面上望了望,心儿却扯了扯他的袖子,拼命的冲着他使眼色和摇头,终于让喋喋不休的阮叔停了下来。
阮棋有些不解的看向言知语,言知语勉强笑了笑,说道:
“我这次回来,可能就不走了。”
阮棋像是受了某种惊吓般的回望着言知语:
“不……不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言知语装作满不在乎的笑着说:
“就是我要回娘家的意思。”
说完,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牵着秦薄语侧身走进了门内,心儿亦紧随其后,独留下阮棋一人在原地独自思索。
上山的路是一道长长的白玉似的阶梯,一眼望去就像铺了一层月光,在阶梯的尽头的半山腰上矗立着一座壮丽的宅子,这座宅子名叫半夏山庄,这座宅子明丽壮观,可是却没有几个普通人敢踏上着白玉石似的阶梯,因为这座宅子的主人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据说他杀了自己的老丈人,还有自己手下,他是靠着杀人才有了今日的名望和地位,虽然长得俊彦潇洒,但他好色嗜财,他家里美姬无数、珍宝堆山,他还绝情薄幸,成婚才几年,他就把自己的结发妻子,凰吉城第一美人或许可以说是江北第一美人言知语赶回了娘家。
言知语容颜未老,还是有许多人想要前仆后继的为她生为她死,就算仅仅只得到她一个眼神今生也值了,可是,也仅仅只限于想而已。半夏山庄的主人秦恪的女人,就算他不要也绝没有人敢去染指半分,秦恪的人、秦恪的东西,就算死了、毁灭了,也是他一个人的。
平时没有人敢踏上这条通往半夏山庄的路,可现在就有一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男人,他施展着轻功,几下便窜到了半夏山庄的门前。
走到门前他朝着门前静立的一人单膝跪了下去:
“庄主,夫人已经平安到言府了。”
秦恪的目光在远处群峰扫过,他视线随处游离,最后停在了山下的凰吉城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凰吉城隐隐的轮廓,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痛苦起来,最终他低声“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
“好,曲慎,你记住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有事来禀我。”
跪下的那人抬起头来,他的左眉长着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他的眼神阴冷有如秦恪,却比秦恪更加无情冷酷,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他感化他,他就如一块千年的寒冰。
秦恪的眼神还能为情所动,可他呢?还能因为什么而动吗?
曲慎回了一句:
“是。”
说完,又使轻功转身飞掠下山去了。
秦恪原本收回了目光,此时又忍不住望了一眼曲慎离开的方向,随即又望向了凰吉城隐隐的轮廓。
山腰间蒙着一层白雾,把秦恪的视线也弄得朦朦胧胧的,他视线又开始落寞起来,眼神藏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孤寂。
“我说过了,她会平安到的,你还要一直站在这儿。”邱晚晚随着他的眼神望了一眼山下说。
秦恪看也没有看她,而是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回庄子里去了。
“你若是不想她走,何不现在把她接回来?”
秦恪停下脚步,冷冷的说道:
“我的事,你最好别管,你也不懂。”
说着继续朝内走去了,邱晚晚站在最高的一级阶梯上,望着山下葱茏的林木,目光也变得悠远游离,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
骄阳拨开层云,风也吹开薄雾,四周木叶的清香更浓,山下凰吉城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侧耳倾听,似乎还能听见城内小贩的叫卖声,那热闹的声音与这清冷的山庄截然不同。
城内虽然喧闹,充斥着琐碎的繁琐,但却有着人间该有的烟火气息,让人感觉到人与人之间该有的热情和希望,不似这山庄,虽然高高在上,虽然清高美丽,可却令人感到清寒孤寂,时间久了,整个人都会变得冷硬冷硬的,就像秦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