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初夏的阳光都已经很炙人了,仿佛太阳将积蓄了一整个寒冬的热度都要迫不及待的释放。金色的光线从梧桐树叶间漏下来,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影子,一点一点的,就像暗夜的星光。

院子里的这棵梧桐,翠绿的叶子很是茂密,绿阴如盖几乎遮住了整个院子,它高大,迎着风簌簌的摇摆。

它也健康、有活力,浑身充满着活泼生命的气息,就像秦恪一样。

秦恪现在就正站在这颗树下,就站在这斑斑点点的光影里,他兴致勃勃的凝视着这棵梧桐树的叶子,这棵树是他要求那些工匠在山里给他挖回来的,原以为它会死,没想到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它竟然慢慢的从蔫答答的状态活了过来,只要最初的那一段日子,它就会开始活得很好。

他相信人也一样,不管遭受了多么大的变故,只要过了最先的那一段日子,以后就会活得很好,就像这棵梧桐树一样。

今天是半夏山庄竣工的日子,秦恪早就让倪凌广发帖子,邀请凰吉城内外所有有名望的人来参加明日山庄的挂匾仪式。

现在还是上午,可秦恪的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兴奋,明天就可以见到她了。因为他特别交代了,给言家的请帖上要注明是邀请言老爷及其千金。

言家的千金……

秦恪忍不住在心里又想起她的脸,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可一会儿之后,他的笑意顿收,眉头又皱了起来。

第二日亦是一个艳阳天,艳阳照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便开始燥热起来。

在山庄开始修建的时候,就有一条上山的路同时动起了工来,现在通往陵山山顶已经有了一条宽阔平整的路,一级一级的台阶在阳光下看来就像是一条绵延的玉带,此时,这条玉带边儿上正密密匝匝的站满了人,他们正在窃窃私语,玉带的中心有一路穿着华丽神情倨傲的人在往上走着,他们之间有的人也在低声交谈着。

没有谁了解这山庄主人的底细,谈论的不过也只是这些罢了。

山庄的大门顶上有一块挂着红绸的巨大匾额,上有四个烫金大字——半夏山庄,四个字金光闪闪,阳光照在上面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言硕走在最前面,他神情凝重,他的身后跟着头戴帷帽的言知语,她的容颜在轻纱之后若隐若现,更加令人神往,长阶两旁站的人中也有不少是来看言知语的。

人人都讨论着这半夏山庄的主人是何等人物,当秦恪带着倪凌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言硕率先一惊:

“秦少侠?”

消息很快经由在场的人传遍了整个城市,原来这半夏山庄的主人竟然是那个打败了毓璧山庄庄主邱予先的年轻人秦恪,一时间,人人都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在言一声惊呼过来,言知语更是一怔,原来他说的“很快就能再见面”指的就是今日?这座宏伟堪比宫殿的山庄的主人竟然是他?

山庄主人的身份如今已经大白,可是关于他财富是从何而来还是个谜,当然,也没有人笨到会去问他。

言知语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秦大哥,真的是你?”

“大哥”两个字刺了秦恪一下,可他还是笑了起来,说道:

“是我。”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我没有骗你吧?我说过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清风自他们身前吹过,轻轻撩起言知语面前的轻纱,他又看见她那张不施脂粉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她的眼睛像是盈满了水华,眨一眨便盈盈闪动好像天上的星子。

秦恪觉得天上的星子都在无声坠落,全都落进了她的眼里。

他望着她笑,好似天地间只余了他们二人,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只感觉到风在脸上吹过,他只知道自己看着她的这一眼,便是永恒。

秦恪建好山庄的不久,就开始在城内外做起了生意,珠宝、布批、木柴、盐铁……只要是能赚钱的生意他都做,他不怕亏本,好像他自己就本身是个金库,无论如何亏也亏不完,而事实上,倪凌也没有让他亏,倪凌虽然是个小偷,可他做生意的本领好像也和他做小偷一般的厉害,没过多久,就开始抢起了言家的生意。

言硕忧愁得日夜难眠,他实在想不通秦恪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自认为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言家已经陆续关了好几家铺子,和外面相通的生意链也渐渐被秦恪抢去了,言硕实在等不了了,于是在一个初秋的黄昏上了陵山,进了半夏山庄。

言硕进入山庄没有多费力,门人一听通报就让他进去了。

秦恪仿佛知道言硕要来找他,他此时又坐在那棵梧桐树下,喝着茶,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正端着托盘站在一旁,看见言硕进来秦恪笑了一下。

言硕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如今剩下的只是满身的卑微。

“秦少侠……”

秦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

“言老爷请坐。”

言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他面前端端正正的坐下了,站立一旁的少女放下托盘为他斟茶,扑鼻的茶香顿时钻入了他的鼻腔,他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不少,只是喉头依旧干涩。

“言老爷登门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言硕觉得有些恼怒,他知道秦恪就是明知故问。他的脸微微发红,说道:

“还请秦少侠给我们言家一条生路。”

秦恪失笑:

“我秦某人何时断了你言家的生路了?”

言硕说道:

“我言家未曾对秦少侠有过半分失礼,却不知秦少侠为何一直要将我们逼得无路可走呢?”

秦恪低头不语。

言硕又说:

“不知少侠有何不满请说出来,在下一定改正。”

秦恪的指尖在纯白色的杯壁上划着,他似乎有些紧张:

“我只是想要你们言家的一个人。”

言硕一愣:

“一个人……”

忽的,他眉头猛的皱了起来:

“莫非是小女……”

秦恪猛的一抬头,眼中难掩欣喜。

言硕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连连摇头:

“不行,知语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婿,何况他们就快成亲了。”

秦恪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冷冷的一笑,冷冷的说道:

“你若是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不强求,只是我保证你半月之内就会从凰吉城消失。”

他咧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也保证,廖寒泉没命活到成亲那天。”

不知不觉,黑夜已经笼罩了大地,暮色四合就像垂下了一块暗色的黑幕,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言硕觉得一丝冷气自背后袭击了他,让他在初秋黄昏的凉风里打了个寒噤。

秦恪原本英俊的脸在此时也变得格外惊悚。

言硕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滴,他颤抖着用手去擦,可擦了好几下也没能擦干净,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痛苦挣扎的表情,他眼神纠结,就像他快纠结到一起的双眉一般纠结,他保养得修长白皙的手指想要端起面前那杯早就冷掉的清茶,可是手一抖就将茶倒在了自己的袍子上。

他握着杯子的手很用力,白皙得几乎苍白的手背上隐隐爆出了青筋。

他握紧,又松开。

秦恪看着他痛苦纠结的样子,忽的出手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说道:

“我还是给你几天考虑的时间,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想想吧!”

言硕浑浑噩噩的走出山庄大门,浑浑噩噩的下山,浑浑噩噩的回家,当他躺在床上时都还是在突突的冒着冷汗。

好久好久都无法入睡,一睡着就做噩梦,梦见自己衣着破烂的被秦恪赶出城去,他一惊从梦里醒来,伸手一摸,枕上都是绵绵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