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语复薄言

秦恪闻言低下了头,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手上的力道也缓了下来。

言知语想要蹲下身去扶起那个人,却被秦恪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动,我来。”

说完,秦恪蹲下身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翻过身来一看竟然是一张稚嫩却清隽的脸,一个稚嫩清隽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只是此时这张脸已经被冻得发青。

言知语的眉紧紧的皱了起来,一拉自己披风的带子就要脱下,秦恪一下将她脱披风的手按住,问道:

“你要干什么?”

言知语说道:

“你看他多冷?”

说着,摸了一把那少年的脸,继续说道:

“冷得就像具尸体一样。”

秦恪也摸了一把那少年的脸,果然冷得像冰一样,连呼吸都微弱了,他伸手重新将言知语的带子系好,说:

“用我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披风扯了下来,盖到了那少年的身上。好一会儿,那少年的脸色才缓缓转了过来,他睁开眼,嘴唇仍然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只是看见言知语的脸时眼睛里闪现了一道奇异的光,像是惊艳的光,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眼里流露,言知语微微避开了他的目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冻得这么惨?”

少年哆嗦了一阵才说道:

“姐姐,我姓任,叫任君择。”

他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我和我爹来这里办事,结果被人伏击了,我和我爹也失散了,身上没有钱,所以我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没想到这里的晚上会这么冷,还下了雪。”

言知语闻言抬首看向秦恪:

“我们把他带回去好不好?”

秦恪双眉一皱,说道:

“不行。”

言知语微愠道:

“难道你想把他扔在这冻死吗?”

秦恪沉吟一会儿说道:

“我给他银子,他可以去前边儿的客栈休息和吃饭。”

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镇,微笑着继续说道:

“去城镇里岂不是更省事儿些?”

言知语点头:

“那好。”

将那少年安顿好之后,再等回到山庄已经临近正午,刚一回到山庄就听人通报说言老爷来了,在大厅等。

言硕此次来说是想见见言知语,毕竟言知语很快就要出嫁了,一个父亲想要见见即将出嫁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对,于是,秦恪很爽快的答应了。

而言硕在言知语住的院子里呆了很久,一直呆到太阳都快下山了才出来,秦恪虽然没有喜欢留外人在自己家里住的习惯,可是毕竟言硕不是外人是即将成为他老丈人的人,所以虽然已经暮色四合,言硕不提说走他也实在不好下逐客令。

今晚月明,照得地下一片雪白,四下里寂寂无声,而花厅里却被红烛照得透亮,窗内不时冒出腾腾热气,还伴着阵阵饭菜的香气,而厅内两人推杯换盏,两颊绯红,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别人的眼睛都是越醉越迷,而秦恪却不,他的眼睛是越醉越亮,亮得像夏夜花木里的流萤,又像是夜幕上的星子,亮得惊人。

而此时秦恪的眼睛也很亮,他的脸也有些红,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热气的熏蒸,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杯酒,面对着言硕不停的劝酒他又只得仰头一杯喝下,温热的酒划过喉咙让他几乎呛到咳嗽。

其实,他没那么喜欢喝酒。

喝着喝着,秦恪便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也开始模糊了起来,他感觉有些使不上力,他抬眼去看言硕,言硕却将手里的就被放下,从袖笼里掏出个瓷瓶倒出颗红色的丸子吃了下去,秦恪笑了笑,心想自己大概是醉了,想着便趴在了桌子上,只一下便陷入了沉睡。

忽然,秦恪恍恍惚惚的听见耳边响起了兵刃相撞的声音还有严厉的训斥声,接着没一会儿,他便被一个人从桌子上拉了起来,秦恪觉得眼皮重愈千金,撑着看了一眼,却是一脸焦急的倪凌。

倪凌一掌轻打在秦恪的背上,秦恪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但酒气还未散去,他还是全身绵绵无力。

倪凌恨恨的说道:

“你还不用内力将药力压住,你中了人家的招儿了。”

秦恪一惊,觉得冷汗都渗了出来,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心静下来,很快便用内力将药力压了下来,往窗外望了出去,院子里已经乱成一片,山庄里的人已经和几个蒙面人打在了一起,倪凌“呼”的一下将他的那把剑放在了他的面前,秦恪抬眼看了倪凌一眼伸手接过,纵身便窜出了窗。

那几个黑衣人一见他面面相觑了一下,猛的向墙外翻去,秦恪冷笑一声,拔剑一挥,剑气向着那几个人的后背刺去,剑光一闪的瞬间,秦恪忽的看见最右边一个人背上的剑鞘有些眼熟,形式古朴很有古韵。

剑气刺入黑衣人的背后,便看见鲜血溅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墙头和树叶上,听见几个人几乎同时闷哼了一声,然后身形未停的翻墙而出。很快,更多庄子里的人举着火把和灯笼赶到了院子里,秦恪看见院子里东倒西歪着几个人,都是自己庄子里的人。

劲敌一退,秦恪觉得稍微放松之后,那绵绵的药力又袭了上来。

倪凌上前扶住了他,秦恪眼底寒光闪现,阴沉的问道:

“言硕呢?”

“被我抓住了。”倪凌冲着人群叫了一声,“带上来。”

很快就有人提着言硕肩上的衣服将他摔在了地上,秦恪指着言硕说道:

“解药就在他袖子的瓷瓶里。”

言硕较之前更为狼狈,此时神色惶恐的伏在地上,几乎要被秦恪冰一样的眼神冻死当场。

秦恪的眼睛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的在他的身上划着,像是要划到他血肉模糊,肉剥骨现。

“为什么?”秦恪的声音寒意凛冽,像是冬日里的寒风一不留心钻进了你的嘴,游遍了全身,然后就像一只蝎子一般狠狠地蜇了一下跳动的心。

秦恪冷哼一声,抚摸着剑锋说道:

“你还是不甘心我抢走了言家的生意?给我下迷魂药,然后找人来杀我?”

火光在他的眼里跳动,他猛的出手将剑尖抵在了言硕的咽喉上,然后缓缓的抬起了他的脸,看着他恐惧万分的眼睛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今早上那个小孩儿也是你们的人吧!目的就是想看看我的功力如何,若是还能混进庄子里来,还可以看看庄子的地形?是不是?”

言硕不语,可是他的额头已经开始流下了汗水,双唇也颤抖不停,他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此时却撑在泥地上。

言硕不语,倪凌却说道:

“这次去江南,却听人说起江南的大侠任亦楚和他的大儿子最近接了个委托到江北来杀人,一问杀的是谁,那人却说不知,只是个姓秦的有钱人,住在雾水河,我一听不得了,赶紧往回赶,还好没晚一步。”

秦恪却并不答话,他只是仅仅的盯着言硕,似乎铁了心要听到他亲口的回答。

久久没得到言硕的回答,秦恪忽然提高了声音,高扬着语调狠狠地问道:

“我问你,是不是?”

言硕吓得猛的抖了一下,向后挪了过去,低声答道:

“是。”

可是无论他怎么躲也躲不过秦恪那紧挨着他喉咙的剑尖。火光在秦恪的眼里跳动得越来越快,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狠厉,剑身也闪着迫人的寒光,秦恪微一用力,血流就顺着言硕的颈滑了下来。

言硕的眼泪猛的流了下来:

“别杀我……”

倪凌上前握住了秦恪拿剑的手:

“饶了他吧,毕竟你和言知语……”

一听到言知语的名字,秦恪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可他握剑的那只手仍旧蓄势待发。

“你的剑气冷睿强劲,刚刚被你剑气所伤的那几个人估计也会命归黄泉,你今晚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又何必再伤人命?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没那么好。”

秦恪闻言,手上的力道渐收,倪凌一瞬便将剑夺了下来,向后一抛,那剑就乖乖的回到了剑鞘里,就像是磁吸铁那般准确无误。

秦恪没有理倪凌的任何动作,而是低头缓缓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他将手抬到眼前,这双手看似修长白净宛如白玉,可是它们却已经沾满了好几个人的血,有邱予先、还有那几个蒙面客,剑刺进皮肉里那种特有的声音让他恶心,鲜血飞溅的样子让他几乎呕吐。

刚刚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墙头和树叶上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还有更遥远的邱予先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摆不脱的魔咒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胃里一阵翻滚,他仿佛嗅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血腥气,秦恪忽的后退几步,强压下痛苦的翻滚感,闷闷的像是累极了一般的说道:

“那将他赶下庄子去,永远也不许他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