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鲜美
邺芳闻声,赶紧爬起,拿起案上药物走到床前。
她不敢看七公子的脸,此刻,她跟那些企图挨近七公子的婢女们一样心潮澎湃。可她只一瞬就湮灭了内心激动的小火苗。原因无他,只因面丑。
是的,太丑了。她已经十天没有洗脸了吧?脸上的药膏子完美地遮住了她的面容。实际上,邺芳美得惊人。自小就被人夸赞貌美有福相,因此越发喜欢在人前露脸。直到十一岁那年,被一恶霸看上,险些强行掳走。好在采药归来的父亲及时赶到,却不想被恶霸打伤,从此一病不起。母亲日日伤心,怕那恶霸再寻到门上,变卖家资奔相公京城一老友而来。谁成想路上遭遇二劫匪,抢了银钱,又要抢美貌的邺芳。结果双亲拼命一人抱着一个匪徒护女儿逃走。
逃出后的邺芳躲了起来,等到天黑才回到遇难的地方。谁知双亲早已毙命。邺芳哭哑了嗓子,埋了他们,她恨极了自己是个女子,恨极了自己的容貌。等到天将亮,才提着胆子往京城方向走去。一路上,为躲灾,她涂黑脸面,披头散发,滾脏衣衫,郁郁前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父亲挚友陈文友,也就是将军府的陈医倌。
陈医倌性情寡淡,只对医药痴心。说甚么老友情谊?他早忘了。不过看邺芳一副乞儿模样着实可怜,而且备述前情后她居然问有没有一种能变丑的药?这莫名其妙地勾起了陈医倌的兴趣,所以她被留下了。
陈医倌一开始倒也像模像样地调配了遮盖面容的膏药,可后来就渐渐失了兴趣,还研究他那些疑难杂症去了。
不得已,邺芳用了陈大夫最初的“毁容”膏药长达一年,后来她自己钻研,调配出了很是讲究的易容膏药,倒叫陈医倌真心夸赞这小丫头几回。他总是口中啧啧道,“丑了,真丑!”
如今,早已经习惯一脸丑相的她却成了七公子院子里唯一一个婢女了,嗯,婢女兼医女。
七公子的伤口已经再次撕裂,不时有殷红的血珠子从胶凝的结痂缝里钻出。
“磨蹭什么?…….嘶…..”猛得一回头,扯动皮肉,七公子又一阵嘶嘶啦啦呼痛。他面色绯红,眼里冒火,气得不行。“滚,滚,滚!”
他宁可死了,也不要天天对着一个丑女,丑女好像天生黑面,肿眼泡,兜兜齿,她居然还有喉结,喉结啊!再看那微凸的胸脯,他坚持不能忍受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平白地整日污了自己眼?遂大吼道,“管家,管家!”
不一会儿,门外的四管家奔进来,带了一脑门子的汗,“公子,您叫我?”
四管家瞄了一眼弯腰立在一旁的邺芳。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小爷为什么气不顺,他从小就爱美人。可这院子里何曾养过这么丑的丫头?
七公子气哼哼地道,“换人,给我换人。去跟我母亲说,我那些丫头起码给留一个啊!还有,不许贱卖其余那些,除非好好安置,不然小爷我爬也要爬出这院子,寻我那些丫头去。去,原话告诉夫人去!快去啊!”
四管家迟疑两下,打定主意就奔夫人那去了。
到了夫人那,他原话说完,又补上一句,“夫人,我看这是个机会,好好整饬整饬,没准小公子真能改了心性!不过,公子心软,要让他院子里清净,得那丫头们做要挟,不怕公子不听!”
陈夫人想也没想,“你看着办吧!”她头疼死了,老将军刚发了通火,说小儿子都叫她给惯坏了,什么慈母多败儿的,把她一顿臭骂。不过,小儿子打小不学无术,斗鸡打鸟,好酒赌博的,从没犯过什么大错,她本想着有个出息的大儿子,没必要对小儿子严苛。况且老将军一直不闻不问,也是默许,怎么如今他全怪罪到自己头上来了?
扶着脑袋,她歪倒歇了一会儿,又吩咐人处置禹香苑丫头去了。
将军府是个慈善人家,不然也不能纵着家养的丫头胡作非为,媚惑主子。刚才发火是发火,陈夫人仔细交代下人们好好安置了丫头们,大的找了好人家配了,年纪小的放到外地的宅院里继续养着。
话说回来,那七公子兀自在床上生闷气,身上的衫子一直被掀着,凉了一会儿,身上骤冷,气哼哼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气也不敢大喘的邺芳听见七公子呼吸渐重,挨近前来,仔细换药。七公子昨晚折腾了一夜,再加上早上乌泱泱一般人的闹哄,已经困倦得很,任凭背上糊上药膏,至多轻哼哼几句,便继续沉睡了。
收拾了血呼啦的旧药布,还有地上的药渍。邺芳轻轻关上门,正碰见四管家回来禀告。
四管家皱眉,“睡了?”
邺芳点点头。
四管家垂着眼睛想了想,“也好!这事儿不急着说,那个,你叫啥来着?”
“邺芳!”
“哦,邺芳。。。邺芳。。。。等公子醒了,再给你起个名字吧!这几日你先伺候着,院子不小,别的活计不用管,伺候好七公子的伤还有起居就成,小厨房的位置知道吧?丫鬟们住的地方知道不?不知道的话,你都问于妈也成。住的地方嘛,你挑一间丫头房间住着,里面的私物我叫人清出来,院子里的用具你看着使。还有公子的护卫元甲,你知道哪个吧?”
邺芳再点头。
四管家很满意这个丑而话少的丫头,继续道,“外出的事儿跟你不能办的小事儿找元甲,厨房找于妈,不明白的杂事儿也找她,大事儿去外房找我。等公子醒了,我禀告完就去外房管事儿,让这院子彻底清净一阵子。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邺芳再点点头。
四管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在看了一眼那糊了巴黢的丑脸,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坐在了七公子房门外石阶上。
估计是等着公子醒来吧?怕是要等上好久了。邺芳也不多看,她要回到药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回到药坊,只见灵芝跟莲心正在晒药。两人一见邺芳,忙围了上来。
灵芝嘴快,“邺芳,你走了大运啊!”
莲心也笑道,“是啊,是啊,七公子院子里就你一人儿”
邺芳扯了扯嘴角,这一笑倒好,已经干巴糊在脸上的药皲裂开,扯得肉皮疼。她勉强张嘴,“玉竹呢?她去哪儿了?”
不用问也知道,老妇人打发那些纠缠七公子的丫头们,一准儿玉竹跟着倒霉了。
“谁知道呢?人都没回来,二管家就叫人收拾了她的东西,不过啊,我听说好像是发配到军营里去了”灵芝眯着眼睛说道。
莲心想歪了,“说什么呢?夫人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灵芝拧着眉毛道,“不就是配个军力的虾兵虾将吗?怎么就狠心了?说到底,还不是她勾人犯了错,这么发配,倒便宜她了呢,起码不用做个小妾偏房的”
莲心恍然,“嗯,也对。各人有各人的命,哎!”瞅了一眼邺芳,“丑人有丑福啊!”
灵芝拧了她一把,“别开她玩笑了,七公子肯定不待见她!”瞪了莲心一眼,灵芝挨着邺芳帮她收拾东西,“你看你,自来就是特殊的,我们几个谁不是来了就起个药名儿,就你。还是本家名字,真好!不过,这回去禹香苑,陈师傅肯放你走吗?”
邺芳这回又笑了笑。还用问吗?陈师傅几时管照过她了?他怎么可能管这些“闲事”
简单收拾了包裹,邺芳将自己易容需要的药品一股脑塞进包袱。灵芝莲心他们也有私下里藏的贵重草药,所以他们并不特特去看邺芳到底拿走了什么。
收拾完毕,邺芳又到药坊管事那里说了一声儿,看见陈医倌的时候,他只说了句有空儿回来帮他制药,就没话了。
邺芳再回到禹香苑时,已经快过了饭时。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她吓了一跳,不知七公子醒了没有,要是饿了,没有把饭送去,他是不是还要发火儿?心里害怕,不觉加快脚步,等走到七公子寝房门前,才听见娇声阵阵,巧笑连连自屋中传出。
难道那些丫头又被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