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鲜美

这回邺芳没怕,倒欢喜起来,“公子你你你……说话啦!”

七公子依旧闭着双眼,邺芳拿近了蜡烛,凑着一看,七公子铁青的脸色稍有缓解。

邺芳咬了咬唇,擅自做主拿了碗粥,舀起一勺递到七公子嘴前。

七公子猛睁双眼,费劲最后一丝力气一样,“滚啊,叫你滚,你他么的没听到?滚!”

他身不能动,手不能抬,加上拼命嘶吼,此刻已经气得浑身乱颤。

“好,好,我走就是,你别生气!”邺芳一手拿碗,一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邺芳直直后退,后脚跟磕住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轻轻关了门,邺芳立在门前紧紧皱眉。

月出皎兮,其心悲兮。

直到寅时三刻,邺芳才蹑手蹑脚端了粥水推门进去。

刚才没来得及放下床帐,也不知有没有蚊虫叮咬公子。邺芳悄悄走上前,借着窗外的光发现公子的脸色微红。

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邺芳的手伸出又抽回,犹豫再三才搭在了公子头上,果然,他发烧了。

不再犹豫,她果断把米粥往公子嘴里喂。喂了两勺,她放下碗,赶紧往最近的药房跑去。

凭着点医女的经验,她买了蚕砂、竹茹、陈皮各30克。回来后,冷水下锅煮了一煮,又奔进房里扶着七公子喝下。

七公子生得高大,邺芳费尽力气,好容易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滚烫的身体全压在自己身上,邺芳撑起一口气,唤道,“公子,你喝一点儿吧!”

七公子烧糊涂了,浑然不觉,只眉头微蹙,口中念着,“爹,放开我爹,爹——-”

他做噩梦了?想想自己也常在梦中见到死去的父母,邺芳心头一痛。

药是喂进去了,不吃饭可不行。

邺芳脱鞋上床,连拖带拽把人靠在床栏。

跳下去后,拿了粥要往公子嘴里送。

不巧,他醒了!

公子的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哼哼道,“滚,我不是叫你滚吗?”

“公子,你得吃饭!”邺芳小声儿说道。

他气喘吁吁道,“我的话你听不懂是吧?”

邺芳固执说道,“你得吃饭!”

她算看明白了,公子发火是发火,但也就能动动嘴皮子。他根本抬不起胳膊腿儿揍她。

“得罪了!”邺芳捏起公子的嘴巴,就把一碗温热的粥灌了下去。

公子的眼里直欲喷出火来。可惜他体弱不堪,只勉强睁了一会儿眼睛,就只能再次闭上,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喘气儿。

邺芳又推又拉,总算让赵玄躺好,她呼出一口气,退出房去了。

门刚关上,陈玄就再次睁开眼睛,眼角泪水滚落。

那些人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杀了父亲?一杯鸩酒,就这样结果了一个大将军的一生。真正的十年戎马、忘死拼杀,堂堂护国公三代忠良,怎堪皇上疑心冷血!

外面都说父亲叛国,殊不知,这都是大乾朝皇帝设下的圈套。陈将军麾下的陈家军早被拆分到各地,父亲也整日饮酒赏花,他心知做不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处处低调忍让。即便这样,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下大夫的儿子董显昔年曾在街上强抢民女,叫他给拦下,从此两人作仇。处处针尖麦芒,可惜玄七公子势大,董显一直不敢发作。天杀的,大牢居然属他所辖,一听说陈玄虎落平阳,只每日变着法儿地折磨,想叫昔日风华绝代的玄七公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可恨的是,董显居然当着他的面毒杀父亲。父亲死前贴着他的耳畔,只留下六个字,“活下去,别报仇!”

看破一切,陈玄早不想活了。谁知有人暗中安排,叫他离开了那地狱一般的天牢。

如今手不能抬,脚不能动,与废人无异。陈玄只盯着床顶发愣,一心等死!

天大亮的时候,邺芳又进到房里给七公子喂水。七公子不喝,邺芳按住了,强行灌了几口。

一番忙活下来,邺芳又悲催地发现,七公子居然尿失禁了。这可怎么办?她虽然是使唤医女,却没贴身服侍过主子起居。

咬了咬牙,她出去拿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拿了一段白纱布,白纱布围在她眼上,然后七手八脚地给七公子换衣服。七公子一直闭着眼睛!他是不是觉得很恶心?一个丑陋的婢女居然敢给他脱衣服,居然敢摸他?

其实,邺芳一直努力避免碰触他,可怎么可能呢?眼睛上覆着白纱布干活儿实在费事儿,邺芳已经忙出一身汗,去它的吧!反正他厌恶她至极,还管这些做什么?邺芳索性扯下遮眼布,赶紧给陈玄换衣服,又拿热水擦洗一番。

时间啊,赶快过去吧!元甲啊,你赶紧回来吧!邺芳心里苦道!

晒好衣服,邺芳又开始熬粥,里里外外来回跑,却还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好在公子退了烧,邺芳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看着已经不多的柴禾发呆。七两银子她分文没动,想想前几日夫人给的遣散费,加上自己这几年攒的银子也有五十两了。她是不是该去买点米菜呢?明天师傅可能就来了。

回屋又去看了一眼七公子,邺芳拿了点碎银就出去了。

将军府没了,街上贴着查没告示,宣告陈将军在敌国伏诛。伏诛?死了?陈将军居然死了?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呢?一定不能告诉他,等他好了再说吧!再往下看,世子陈璟、陈玄贬为庶民。还好,命还在!邺芳舒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慌慌张张。

卖菜的地方挺近,但是要买到师傅爱喝的虫草酒,就得去繁华的南市。邺芳一路小跑,拎着油盐酱醋、鸡肉青菜酒坛子的撒丫子往回奔,可还是出事了。

院门像是被人破开了,邺芳扔了东西就往七公子屋里跑,“哈!还好!”七公子像个傻子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床顶,跟邺芳走的时候一样!

到底有什么不对呢?“不好!”邺芳急忙奔去自己住的小屋,发现一片狼藉,包袱里的那些银子全没了!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邺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我怎么就忘了,这穷地方有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