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见过了卫冰,韩七还需再去找一趟无忧,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

第二天一早韩七便到紫竹轩等着无忧。

无忧似乎知道韩七会来店里找他,竟找人往自己店中送了封信。信中说明了楚园的位置,让韩七去楚园找他。

韩七把信收好,来到楚园扣门。

应门的正是秦叔。

开门的一刹那,秦叔发现来人竟是那晚自己跟踪不及的黑衣剑客,当下惊疑不定的望着韩七。

“公子方才说有位朋友要来,莫非便是他?”秦叔暗暗想着。

韩七察觉秦叔神色有异,低声道:“你见过我?”

秦叔低头,避开韩七犀利的眼,道:“少主与无忧公子已在园内等候,阁下请进。”

韩七点头,跟着秦叔走了进去。

楚诚与无忧正站在池边观鱼赏荷。见韩七前来,楚诚笑着招呼道:“两月不见,韩兄别来无恙?”

“还好。”韩七往四周看了看,笑道:“楚兄这里景致倒是不错。”

楚诚引着韩七两人进入偏厅,命人送上些糕点。斟了茶,看着韩七笑道:“上次一别后,韩兄回到邺城,发檄文,斩叛将。如今,五十骑袭营的壮举传至各地,韩兄勇武已是天下皆知了。各地义军慕韩兄‘武神’之名纷纷汇集而来,更有诸多仁人义士前来投靠。在韩兄的经营下,义军的规模可说是一日千里。你这一句‘还好’可实在是有些过谦了。”

韩七道:“楚兄取笑了。这‘武神’之名,不过是那些无知者胡乱起的。只是,既然这名不副实的称号有着聚拢人心的作用,我倒也乐得如此。”旋即看了一眼无忧,又道:“无忧兄想必不会介意吧?”

无忧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三人吃了些点心聊了几句,楚诚忽然提议去钓鱼。无忧本就是闲散之人,当然不会拒绝。韩七本不想去。迟疑片刻,还是随两人一起去了鱼塘。

半日下来,无忧的鱼篓都已盛满,楚诚也是收获颇丰。唯有韩七篓中只得寥寥几条小鱼。无忧把自己钓的最大的一条鲤鱼扔进楚诚的篓子里,说是要拿它当晚餐。然后又把其他鱼全部放回了池子里。韩七那几条小鱼还不够塞牙缝的。说是不值当带走,索性也给放了。

楚诚对这两个连自己劳动成果都不尊重的家伙颇有些嗤之以鼻。满意的把自己丰满的收获全部带走。直到结账的时候,看着旁边这俩两手空空的家伙才恍然大悟。

从鱼塘出来已是傍晚了。几人都懒得去料理那条大鲤鱼,干脆找个馆子帮着烧了。又点了几道可口的配菜和几壶好酒,慢慢吃起来。

待三人酒足饭饱,无忧对楚诚说道:“楚兄,我这个人平时只喜欢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从不轻易让人。这一点楚兄你是知道的。”楚诚还没开口,无忧又道:“但是今天韩七远道而来,我却不得不让。既然刚刚钓鱼的时候我已经让你付了账,不如索性就一让到底,让你把今晚这顿的饭钱也一并结了吧。”

楚诚玉面先是一黑,立刻又笑道:“无忧兄说哪里话。韩兄远来是客,你又是阳川之主。小弟之前付账已是失礼,现在又怎可喧宾夺主,令你一让再让呢?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令无忧兄为难了。”

无忧狡辩道:“为兄让弟实乃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我既身为阳川之主,楚兄自当客随主便。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楚兄你就从了我吧。”

言至于此,楚诚看着那怀疑自己没钱付账侍者,又看了看周围几桌奇怪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身为堂堂世子,是决计不可能浑的过旁边这个无耻老贼的。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我给钱…”

三人就这样在阳川城中小聚了一天。

夜宴结束,楚诚回了楚园。剩下两人沉默的走在街上。

“帮我个忙,无忧。”韩七说道。

“不帮。”

“我还没说是什么忙。”只听韩七自顾自的说道:“眼下卫央基本已经控制住了颍国的局面,他绝不会再容许义军做大。我已得到可靠消息,卫央准备派其子卫深,率百万大军南下邺城。而他自己,也有可能会在后方督战。我自知义军战力比正规军队相差甚远,何况人数上也远远少于对方。此战我实在没有把握。”

无忧不语。

韩七接着道:“你真的不考虑助我一臂之力?”

无忧始终不语。

韩七明白,这就是他最终的回答。不由叹了口气,举头望天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你唤我来阳川。我已见过冰公主,也答应帮她复国。如果没有别的事,明日我就回军中备战了。”

韩七正要离去,无忧却道:“你还不能走。”

韩七停下道:“为何?”

无忧道:“因为有件重要的事,你还不知道。”

韩七道:“何事?”

无忧道:“你可听说过,卫先临死之前曾给其中一位皇子留下一笔用以复国的宝藏。”

韩七转过身来:“听过,但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有,只不过并没有留给三位皇子,而是留给了冰公主。”

韩七一惊:“你怎么知道?”

无忧道:“卫冰告诉我的。”

韩七道:“你又为何要告诉我?”

无忧反笑道:“怎么,难道我不该告诉你?”

韩七道:“那倒不是。”

只听无忧有意无意的说道:“再过几天就是秋夕了。反正你回到邺城也是孤身一人,不如留在这里过完再走吧。”

……

七夕是女子的节日。

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们,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双编织彩云的巧手,因而向织女乞巧。

由于手工好的女子比较容易嫁到条件好的人家去,她们实际上也就是在乞求能够嫁的如意。对于寻常女子来说,这恐怕算是她们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事了。

这一日雨后初晴,街上一早便聚集了许多妙龄女子。这些女子将桌子首尾相连,长长的拼在一起,用红布盖住,上面展示着她们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物件。

有猫、狗、狮、兔,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有吉祥的福袋和绳结。美轮美奂,堪称艺术。

偶尔还能碰到几位通文识字的姑娘,面前放着自己书写的联句。这些句子细看之下,文辞大都幽婉细腻,字迹更是娟秀可人,丝毫不比那些文人骚客落后。

受世俗约束,平日里女子出门较少,只有这一天,她们可以尽情上街展示自己的聪慧和美好。女子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个个都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走街串巷,约上平时难得一见的闺中蜜友一起过节。有些男女,相互之间早有情意,今日便约在一起互倾心事。

这样的场景,对于男子来说,毫无疑问也是一场香艳的盛会。许多年满二十却尚未婚娶的男子也是戴冠束发,一番修整。希望能够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诚、无忧、韩七自然也不例外。与卫冰叶瑶她们约定了傍晚在望湖楼相见,三人准备先在青丝阁碰头。谁料今日青丝阁的生意竟比平常还要火爆数倍。原本只是店满,如今却干脆排起了长队。在这浓浓的节日气氛下,即使是平时有些拮据的女子也要咬咬牙买两匹上好的绸布回去,给自己添置几件漂亮衣裳。而青丝阁,恰好便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楚诚长得最好,来的最早。手持白扇往门前一站,青玉扇坠随折扇摇动,如绿水自白云倾下。更为阁中平添了许多人气。

韩七剑眉星目,来的稍迟。紧俏的黑衣换做一身宽松礼服,一改平时那冷面剑客的形象。礼服仍以黑色为主,衣身袖口皆绣银边,再加上一条银色的腰带从中而束,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厉,英气却丝毫不减。

无忧出尘潇洒,来得最晚。依旧是流云袍加身,挂一脸和煦笑容。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随性之中又透着些许耐人寻味。

“楚兄久等。”

“哪里,在下与韩兄也是刚到。”

“咦?”无忧有些惊讶的看了韩七一眼。

韩七面无表情,道:“我前天刚买的。”

无忧道:“哦,原来是见过“她”之后去买的。”

“……”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韩七不搭理他。

“我就没见你穿过那黑衣之外的其他衣服。今日穿的这么谨慎守礼,难道要和心仪的女子见面不成?”

“你…”韩七脸色铁青。

“我随口一说而已嘛。何必这么介意,莫非你真的对她有意?”

“我…”韩七悻悻,嘴硬道:“我没有。”

三人走在街上。

楚诚面如冠玉,韩七英姿勃发,无忧内敛含蓄,各有各的气质。谈笑之间,引得众多女子频频侧目。还有些大胆的姑娘跑来向几人搭讪,更有甚者,竟拿着自己精心制作的手工,红着俏脸不由分说的往前一递。放在三人手上,便立刻羞得跑了开去。

美人盛情,总是难却。三人只得将礼物一一收好,笑着回应这些娇憨的姑娘。有些女子比较矜持,又或许是对自己的手工没有自信,只双目含情,远远的望着。见此情形,三人也都点头微笑致意。尤其是楚诚,细微之处隐隐透出一股世子那雍容尔雅的贵气。加上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孔,正不知有多少少女暗自倾心。

韩七刚开始还有些紧张,稍后便也如楚诚二人一般挥洒自如。三人有时欣赏着美轮美奂的女红,有时品评着颇具文采的联句。偶尔在众多女子起哄下,挥毫泼墨,留得一两处风雅。就这么游逛了大半日,人气依旧不减。快到黄昏的时候,忽闻一声熟悉的雀唤传来:“嘻!那手持白扇的贵人正是我家公子哩!”姑娘似乎颇为得意,道:“另外两个我也认识,都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哦!”

瞧得周围那些艳羡的目光,姑娘骄傲的仰起小脸,却见楚诚正回头望她。

雀儿开心极了,高高举着手喊道:“公子!”楚诚看过去,只见莺儿站在后面拉着雀儿,如水般的眸子略含歉意的望着他。楚诚笑着冲莺儿摇了摇头,又对两女轻轻招了招手。雀儿便娇笑着向他跑了过去,莺儿也跟着款款而来。

莺雀两人早就想好要在乞巧节这天送自家公子一件礼物。

来到楚诚身边,莺儿拿出与雀儿一起编织的两色香囊,柔声道:“这是奴家两人的拙作,请公子收下吧。”

楚诚伸手接过。只见那泛着秀气的“平安”两字,跃然在小巧精致的香囊之上。

楚诚越看越是喜欢,便直接把两女的心意系在腰上。翩翩风度之中又平白生出几分香气,可谓儒雅之极。即使身后两美相随也抵挡不了街上众女的热情,楚诚只好让两女暂且收下那些礼物。

眼看自家公子收了不少有趣之物,却只将那香囊挂在腰间,两女既觉羞涩又有些甜蜜。

然而,就在楚诚他们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时,一位身着布衣的平凡的老者由北门入城,径直来到金水河边一株垂柳下,对旁边那位清冷的女子说道:“小姐,卫深已亲率大军向南进发,估计再有十数日,便会兵临邺城。”

女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郑伯。”说罢,便又望着河面不再言语。

老者即刻抱拳行礼,出城而去。似乎连面前的河水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依旧这般不急不缓的静静流淌着。

只有女子清冷的声音幽幽而起:“十数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