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十月廿三,阳川初雪。

这一阵子,颍国倒是较为平静。除了官府依然横征暴敛,百姓生活依旧困苦之外,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就连原本风头正劲的韩七起义军似乎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阳川一处酒馆之内。

“我原以为这韩七是个人物。没想到与官军刚一交战就被打的落花流水,三万大军就跟纸糊的一样。更扯淡的是从义军大败到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丫的竟然还没露面。老子就没听说义军的旗子再抬起来过。”

“哈,我早说这些起义军不够看。你还不信,非要跟老子打赌。今天老子就得把你喝的连裤裆都抵押在这儿。”

“唉,只怪老子当初瞎了眼,真他娘的晦气。”

义军受挫。三个月来,这样的一幕颍国各地都在上演。而此时,有对奇怪的男女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吃饭饮酒。

男子一身流云袍。女子却裹得像只粽子。

只见女子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道:“喂,你夏天就穿着这件流云袍,现在都下雪了还穿这件,难道不冷么?”

男子道:“不冷。”

女子又饮了一杯,道:“就算你不冷,我看着你也会觉得冷嘛。”

男子脸皮一抖:“那怎么着,要不我把这件也脱下来给你披上好了。”

女子撇撇嘴,抬手又饮一…

这杯没饮成,被那男子拦了下来:“阿瑶,我带你来,只是让你少喝两口用来行气活血暖暖身子,可不是让你过来贪杯的。”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你好久才带我出来喝一次酒?”见无忧不说话,叶瑶瞥了刚刚那两个议论韩七的人一眼,道:“韩七不会拿着宝藏享乐去了吧?我要是他,就带着钱跑路,躲起来,一个人偷偷风流快活。”

无忧眼带笑意看着她道:“韩七是故意示弱的。他明面上放出风去,说上次一败之后义军已是溃不成军,实则把义军化整为零隐藏起来保留实力,自己趁机寻宝去了。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家伙现在八成已经得到这笔宝藏了,而且义军的规模恐怕也超乎想象。”

“为什么?”叶瑶有些不信。

无忧解释道:“韩七刚起义时,只有两三千人。去跟张京起义军汇合的时候已有两万多人。他袭营之后,原本跟随张京的那五万人无处可去,大多回头投奔了他。等他成就了‘武神’之名,各地前去投靠的义军人马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五六万之数。就算当初一战,那三万邺城守军一个都没逃回去,义军至少还应该有个十万之众。况且从那一战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这家伙如果真的手握宝藏…”

叶瑶越听越是心惊:“这么说来,阿冰岂不是帮了韩七一个大忙?”

无忧点点头道:“你以为呢?而且现在的卫央根本不会把义军放在心上,文臣武将都想着怎么讨好这位颍国的新主,谁有空去搭理这帮‘乌合之众’。”

叶瑶趁着惊讶又喝了两杯下去,正要再喝的时候被无忧一把抓了起来。

“老板,结账。”

楚园里,楚诚望着那翩翩飞落的洁白,喃喃道:“没想到颍国的初雪来的这么早。”

这场雪下的着实不小,就连那微黄的竹叶上也压了厚厚的一层。

“公子。”莺儿唤了楚诚一声。楚诚却只呆呆的望着雪景,仿佛没有听见。见他出神,莺儿走过来柔声道:“公子有心事?”

楚诚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楚诚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为今日阳川城中来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楚虔。

与莺儿雀儿在回廊中坐了一会儿,楚诚无心赏雪,找上秦叔去了书房。

“楚虔这次前来,表面上是辅助我考察颍国,实则大抵是父王派来考察我的。他会来,就表示父王已经失去了耐心,而且可能已经对我有所不满了。”楚诚向着窗外望了望,说道:“这场风雪既已来到,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啊…”

秦叔道:“公子勿忧。您贵为世子,身份始终要高出那公子虔一截。不论如何,在这阳川城内,公子虔还是要受您节制的。”

楚诚点了点头。

“秦叔,你去和楚虔一行接洽一下,确定好他们落脚的地方。雪停之后,我会亲自前去找他。”

“是。”

大雪未止。

第二天一早,一位华贵公子突然来到楚园。

此人腰间悬着一块饕餮纹玉佩。看长相,竟与楚诚有六分相似。一见楚诚便行礼道:“王兄,别来无恙啊?”那神情之中,带了三分惊喜、六分玩味、一分阴冷。

楚诚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关心道:“王弟冒雪而来,莫非是没有收到我的传信么?”

楚虔笑道:“王兄此言差矣。按礼合该我来给王兄请安。况且我与王兄许久未见,这才迫不及待前来拜访。此番能在这异国他乡接受王兄的指点,实在是件可喜之事啊。”

楚诚也是一笑:“哪里,王弟过谦了。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请。”

两人去往内厅。

忽闻得两道娇笑声传来。细听之下,一个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个若细水般柔婉动听。循声望去,原是莺雀两女将地上那厚厚的积雪堆作两个雪人,此刻,两人正相互嘲笑着对方的作品。

楚虔望着这两个天真无邪的颍国姑娘,眼中闪过贪婪的神色。

雀儿见楚诚从廊中走过,捧着雪跑了过来。刚一靠近,却被楚诚训斥道:“不得无礼。”楚诚突如其来的严厉让雀儿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捧着雪呆呆的站在那里。莺儿见状,赶忙过来告了罪,低头等着楚诚发落。楚诚只说了句:“下去吧。”便带着楚虔离开了。

来到厅内,两人相对而坐。

楚虔热络道:“王兄安好?”

楚诚道:“还好。”

“那就好。”楚虔笑道:“父王有些忧心,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很是挂念。所以我特向父王请命,到颍国来探望王兄。”

“原来是你多的事。”楚诚心中冷哼一声,脸上笑道:“王弟真是有心。你初来阳川,尚有诸多不便之处,如有需要,千万不要跟为兄客气。”

楚虔道了声谢,然后正色道:“王兄做事,一贯雷厉风行。这一点,我与父王都是清楚的。这次来颍中探查,原本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以王兄之能,如何会在这小小的阳川城内蛰伏这么久?”

楚诚见他这么快便切入主题,微不可查的一笑,旋即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慢慢讲了起来:“王弟有所不知,这颍国的形式并不寻常,你且听我仔细道来……”

两人不知说了多久,莺儿雀儿拿了些点心过来。

楚虔看了两女一眼,忽然笑道:“我原以为王兄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想不到竟也同我一样风流快活。”

“王弟说笑了。”楚诚一语揭过,又道:“总之目前颍国形式尚不明确,未央击败起义军之后,已经基本稳住了朝局。况且,起义军只是一场大败便没了踪迹,也透着一股诡异。依我之见,眼下仍不宜轻举妄动。”

楚虔道:“原来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楚虔起身告辞道:“今日仓促来访。礼数不周之处,还请王兄见谅。我先回客栈安排一下,改日再向王兄请教。”

楚诚起身相送,道:“王弟说哪里话,你冒雪前来看我,为兄感动还来不及呀。”

两人在门口又是好一阵寒暄。一出门,楚虔便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楚诚,你不过比我早生两年罢了。等着瞧吧,你所有的东西,早晚都是我楚虔的。所有!”

……

送走了楚虔这位不速之客,楚诚垂首沿着那曲折的回廊往书房走去。行到一半时,瞟了一眼莺儿雀儿堆的那两个雪人,旋即又低头捉摸起自己的心事。

傍晚时分。

楚诚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止。

紧皱的眉头此刻也舒缓了不少。再次经过回廊之时,楚诚忽然停住脚步,似有所感般的抬头一望。只见那一高一矮两个雪人前面,又多了一个更高的雪人。

这尊雪人明显要比后面两个精致,瞧得出是位风采照人的年轻公子。

楚诚心中一暖。方才那冷酷的面容,全都换做温和笑意。刚毅的眼神柔软下来,就近往回廊边儿上一坐,伸直了腿,轻轻倚在身后一根朱红的柱子上。回眸向那微微有些刺眼的夕阳望去。小径之中,两个扫雪的少女披了半身金色,一时间,竟有些天女下凡的意味。

楚诚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两女扫了一会儿,也便发现了他。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儿向他走了过来。

莺儿拉着雀儿道:“公子,莺儿今天已经教训了这个冒失鬼。你就原谅她吧?”

楚诚看着一旁那低头的小姑娘,笑道:“今天来的这人是我弟弟,我与他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何况他来得突然,就连我也没有准备,这事并不怪你。”稍往前凑了一点,又道:“雀儿,生我的气么?”

雀儿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摇着头道:“雀儿不生气,雀儿只怕公子生气。”

楚诚一笑,站起身来。

“许久没有带你们上街游赏过了。准备一下,今晚,陪我出去走走吧。”

莺雀听他这样说,觉得十分惊喜,一溜烟跑回房中打扮去了。

“这样的日子,从今往后,恐怕就要数着过了啊…”

不久。楚诚放下心事,带着两位欢喜的姑娘出门而去。

庭院当中,三个雪人映上皎白的月色,平静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