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这一年已是到底。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阳川城内，许多小孩子在自家门前的街道上嬉闹玩耍。年纪小一些的，就在家人的看管下燃放烟花。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点着炮仗到处乱跑，其中偶有倒霉者，被大人拦住便是一通教训。盏盏映着喜气的大红灯笼挂在各家檐下，在道路两旁延成一条长长的红线，仿佛要引着人们去往幸福的来年。
外面爆竹喧哗，屋内也不含糊。食材遇到热油的声响，真如外面的霹雳，快刀砍上砧板的节奏，恰似远处的马蹄。
城外山场，云泉山庄。此刻，一个男子正坐在门前那高耸的朱红柱子上，悠然望着下面的阳川景象。
不时有风将他的袖袍掀起，倘若有人从这里经过，或许会以为那是天边的一道流云。
无忧把酒坐在高处，等待着一顿饭，一场戏。
以前日子艰苦，他只和叶瑶一起吃过几次简单的年夜饭。如今，他已是阳川的无忧楼主。为了这顿饭，无忧专门从城里请了厨子。本来他是打算亲自下厨的，不过，今晚还有一场大戏要上演。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入局的打算，这场戏却也不容错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阳川城外三十里处，一团火光的接近引起了他的注意。
“果然是来了啊。”无忧向着那火起的方向举了举手中的夜光杯：“接下来，就看两位的表演咯…”
火光处，黑虎军向着阳川渐渐逼近。
不料忽然遇到了阻碍。
楚虔止住军队遥望过去，只见一支赤甲精锐正向他们缓缓靠过来，看那规模，竟不在黑虎军之下。
疑惑中，楚虔抬眼向对方旌旗看去。
“赤虎军？！”
那赤甲军队在黑虎军前三百步开外停了下来。为首一人，银枪白马、铠甲连身，琉璃宝弓悬于身后。那弓身明暗不一，通体泛红犹如血铸。上铭九凤神纹，两端如同凤凰张开的血翼。这英武之极的年轻男子，正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楚诚。身后那把九凤神弓，便是“苍鸆”。左后方，黑马所载的中年男子，则是一直以来跟随他的秦叔。
“团圆好夜，为兄已是在此久候了。”楚诚脸上泛起一抹冷笑，开声唤道：“王弟。”
“楚诚…”
楚虔面色阴沉。他不明白，楚诚怎么会在这里把他截住。这件事极为机密，除了蝶姬之外无人知晓。现在看来，显然是被楚诚事先知道了。楚虔回头看向蝶姬，蝶姬也疑惑的冲他摇了摇头，同样是不明就里。
“列阵。”楚虔虽然惊疑，却并不慌乱。仍旧对身后的黑虎军下令道。
“楚虔，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楚诚淡淡道：“从你这诡计被我识破开始，你便已失了胜机。”
楚虔闻言，却也不恼。只道：“那也未必。现在你我两军对峙，实力也在伯仲之间，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况且…”楚虔从身上拿出一道密诏，接着道：“王兄你恐怕想不到，我此番攻打阳川，已是得到了父王的授意吧？”
楚诚瞳孔一缩，只听楚虔当众宣读道：“令：公子虔率黑虎军与世子诚里应外合。二人协力，火速攻取阳川。”读完密诏，楚虔不待楚诚反应，举起诏书高声喊道：“世子诚私自调动赤虎军，叛国之心昭然若揭。赤虎众军，助我擒下楚诚者，事后论功行赏。王召在此，如有不从，一律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赤虎军中顿时哗然。若不是楚诚在军中威望极高，赤虎军恐怕真有哗变的可能。饶是如此，军心和士气也极受影响。
“想不到你与胡夫人竟然蛊惑父王到这种地步，连密诏这种东西都能取得，当真使得好手段。”楚诚冷眼看向楚虔，目前这形势，反倒是他有些骑虎难下了。
“现在，你还有把握胜我吗？王兄。”楚虔笑道：“待我击溃了你身后那盘散沙，剩余的赤虎精锐，为弟便在此笑纳了。”
楚虔似乎很有把握。
然而此时，除了无忧楼主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暗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楚兄这下麻烦了。”
韩七笑了笑，道：“密诏一出，他若再与我一同进攻黑虎军，岂不是坐实了楚虔口中那“叛国”的罪名吗？这个楚虔倒也有些意思。”说罢，往无忧的方向瞥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面色凝重的楚诚。
“罢了。这一次，我便送佛送到西吧…”
楚诚进退两难，皱眉坐在马上，一时无言。
这时，忽有一队百人不到的蒙面人骑着快马冲了过来，引得两军为之侧目。
这队人马来到离黑虎军不远的地方停下，为首那蒙面人独自走上前来，张口便道：“楚虔，你与我颍国早有约定，今夜杀世子诚，灭赤虎军。如今却背弃盟约，接受赤虎军投降，枉我颍军在此埋伏一场。你既然言而无信，便准备承受我颍国的怒火吧。”
楚诚先是一惊：“难道楚虔今夜还勾结了颍军？”然而，当他看到黑衣人身后那把独特的赤柄汉剑时，差点没笑出声来。
带着区区不足百人的队伍，便敢跑到两军阵前来惹事。这种不要命的家伙，除了那五十骑袭营的“武神”韩七之外还能有谁？
听得韩七一通胡言，楚诚立即会意。厉声叱道：“楚虔！你莫要以为伙同胡夫人蛊惑父王拿到密诏便可为所欲为。早知你要密谋害我，想不到你连我身后这些赤虎军的兄弟也不放过。如今勾结颍军的事情败露，你还有何话好说？”说罢丝毫不给楚虔反应的机会，冲着两军又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辈血性男儿，岂能受他诡计摆布？”
赤虎军的将士听罢纷纷怒发冲冠，原来这一切都是楚虔在摆弄是非！
“战！”
听着身后赤虎军的呼声，楚诚举枪勒马，高声道：“回国之后我自会向父王禀明此事。赤虎军听令：杀！”
战事一触即发。转眼间，两军已是短兵相接。
刀声四起，喊杀不断。天边的赤云犹如火烧一般，不知点燃它的是烟花还是战火。
又见韩七笑道：“楚虔背弃盟约，其罪当诛。传我军令：进攻黑虎军尾翼，誓杀楚虔！”
赤虎军的士气经过刚才一番先抑后扬，战斗起来比寻常时候还要勇猛几分，黑虎军则恰恰相反。这般此消彼长之下，黑虎军自然不是赤虎军的对手。加上韩七带来的那二十万义军前后夹击，黑虎军很快便呈溃败之势。
楚虔原本极有把握杀掉楚诚。不料事情离奇泄露，被楚诚得了先机。只好恨恨的看了楚诚一眼，回马逃走。
此处败局已定，但他若能安然回到楚王身边，就还有和楚诚相争的资本。这个时候，留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回去之后，他还能把楚诚勾结颍军的事情揭露，让楚诚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楚诚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心知楚虔一旦逃回去必然是极大的麻烦，楚诚眼中精芒一闪，扬起苍鸆，弯弓搭箭。
然而，望着楚虔逃跑的背影，想起那些王宫中的往事，他却有些难以下手。缓缓卸去弓箭上的力量，楚诚微微仰头，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楚诚深吸一口气，温润的脸上开始有着厉色显现。只见他忽然睁开双目，那泛红的眼中，精芒竟比刚才还要更甚，吐出一口白气，拉满了苍鸆射向楚虔！
一箭既出，尘埃落定。
没人能拦下楚诚这一箭，更没人能承受得了苍鸆的力量。楚虔坠马倒地，那饕餮纹玉佩亦随之摔落，断成两截。
楚诚举起苍鸆高喊道：“楚虔已死！黑虎众军听我号令：放下兵器，既往不咎。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事已至此，黑虎军已经没有了再打下去的理由，纷纷放下兵器向楚诚跪拜。
蝶姬趁乱来到楚虔身旁，捡起那断开的玉佩，抬起头来看了楚诚一眼，抱起楚虔的尸首离开了。另一边韩七也是功成身退，带着义军悄悄离去。
秦叔注意到蝶姬的动作，上前提醒道：“公子…”
楚诚收回苍鸆，伸手止住他的话语，淡淡道：“随她去吧。”旋即向着在场的将士们说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曾与我一同浴血过。我们征战至今，哪一次不是为了安邦护国？可笑我等堂堂英魂，如今却被楚虔与那胡夫人指为叛国！我们抛洒的热血若是流在一起，怕是比长江还要壮阔，难道还抵不过那胡姬轻飘飘的一句话吗？”
言至于此，楚诚举起手中银枪，说道：“那胡姬扰乱朝纲，朝堂上下萎靡久矣。众将士！谁愿随我楚诚扫清君侧，整顿山河？”
在场军士皆受感染，秦叔首先低头行礼，道：“我等誓死追随公子！”众人亦随之行礼，露出手臂上的虎纹记号，振臂高呼道：“扫清君侧，整顿山河！扫清君侧，整顿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