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接下来数日,楚诚命秦叔在阳川城中央的繁华地带盘下一处不小的门面,把带来的货物都搬了进去。随手起了个“青丝阁”的店名。略作装饰,这绸布生意就算在此地正式经营开来。
楚诚将跟随而来的十余人留下三人在阳川城内经营店铺,打探各类消息,其余全部或二或三一组,派往颍国各地去收集情报。自己则在城中四处走动,观察此地风土人情。
时已入夏,雷雨渐多。这一日雨后初晴,天气并不炎热。加之有些湿润的微风吹过,给人一种舒适之感。
楚诚此刻正坐在青丝阁内翻看一本陈旧的兵书,忽然听见外面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喊道:“楚兄?”
楚诚正纳闷儿,这初来乍到的谁都不认识,竟然有人张口就喊楚兄。抬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身流云袖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几日不见,不想楚兄竟已在这城中开起店面来了。”那人兀自走进店来,往楚诚旁边一坐,颇为亲热的说道。
“无忧兄?”楚诚把书往桌上一搁,笑着回应道:“无忧兄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我这青丝阁才刚开两天,你就找来了。”
“哈,哪里是消息灵通。我今天早起一看黄历,上面写道:“今日要破财,破财可消灾。如果不破财,后悔在将来。”所以我赶紧跑到这商街来转转。我正想着今天这财该怎么破呢?不料一抬头竟正巧碰见楚兄的青丝阁。”无忧煞有介事的说道:“一见到楚兄,我便知道今天这财是怎么破的了。老黄历诚不欺我啊。”
楚诚哭笑不得的看着无忧,心说老子难不成是那扫帚星吗?我好端端在店里看我的书,你这货进来一看到我就说要破财,莫不是失了智。却只见他回道:“无忧兄说笑了。莫非你准备在我这儿买一批上好的绸缎回去?”
“唔,这绸缎我就不买了。在下孤身一人,身旁连个姑娘都无。买这绸缎回去,除了送给张沐那混小子以外实在无用。”
楚诚按下心头的郁闷:“那么无忧兄来此有何贵干呢?”
无忧笑道:“上次花月楼中我二人饮酒听琴的账,是楚兄一并给结了吧?今日天气晴好,我又碰巧在此和楚兄相见。正合该我请楚兄痛饮一杯了。不知楚兄是否赏脸?”
楚诚一笑,伸手道:“无忧兄请。”
二人来到酒楼,找了个二楼靠边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小菜两壶酒。各自把酒斟好先举一杯。
无忧笑着说道:“楚兄远来阳川,感觉如何?”
楚诚道:“我来之前,听闻中原大地混乱贫弱。百姓流离,许多人无衣可穿。便想来此地做些粗布生意。毕竟这粗布生意成本不高,时下虽是夏季,但人们总是要穿衣的。”楚诚放下杯盏接着说道:“然而我到这阳川城一来,却发现这里和传闻中的混乱贫弱大相径庭。幸亏我此次所带货物之中,尚有些品质不错的缎子,不然恐怕真要赔个精光喽。”楚诚倒了杯酒,有意无意道:“莫非这中原大地实际上富庶的很,那传言都是骗人的不成?”
“那倒不是。”无忧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中原大地诸多地方确实混乱贫弱,我一年多前初到此地之时,阳川尚无此气象。只是这一年多来阳川发展的比较快,现在不过是初具规模罢了。”
“哦?无忧兄不是阳川人?”
“在下颍城人士。”
“想不到无忧兄竟是颍都人。既然是都城,想必比这阳川城繁华不少。无忧兄为何离开都城,跑到这颍南小城里来呢?”
无忧摊摊手道:“都城虽说繁华,却不自由。诸多兵士整日在路上来回巡逻,胡乱盘查,晚上戌时之后还要实行宵禁。逾时不归的人不问缘由一律下狱,你说这多讨厌。”
楚诚点头:“原来如此。”又玩笑道:“这么说来无忧兄可真是位福星,来此一年有余,阳川城已是变得如此可爱了。”
无忧轻轻放下酒杯,看了楚诚一眼说道:“楚兄说笑了,可能是这阳川城主治理有方吧。”
两人边喝边聊,时不时夹口小菜,不觉间已是来来回回喝了好几壶酒。席间楚诚得知无忧是开古玩店的,店面就在离青丝阁不远的另一条商街上。楚诚虽不嗜酒,但已在军中练就了一身好酒量。大抵是互相很聊得来又都比较能喝,两人喝着喝着便熟络起来。
“哈!楚兄,这阳川城中虽无高山,但有几处景致,还是颇值一观的。改日我带你去游赏一番。”无忧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劳烦无忧兄了!这几日我遣人在阳川城南寻觅了一处宅院,不日就准备搬住过去。到时候请无忧兄过来做客。”楚诚抱拳说道。
无忧笑道:“恭喜恭喜,在下一定备好薄礼前去祝贺。”
“哈哈!无忧兄客气。”
分别时候,两人都已喝了不少,楚诚作酒醉状,貌不经心的调侃道:“无忧兄,上次雪姬姑娘说你曾救过她,何时把你英雄救美的风流故事讲给在下听听啊?哈哈哈。”
“嗨!哪有什么风流故事。”无忧亦作酒醉状,连连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店里看一看。楚兄,你我先在此别过,等你搬进宅院之时,可遣人来紫竹轩古玩店中知会我。我一定前去恭贺楚兄乔迁之喜。”
两人作别。
楚诚回到店中,给自己沏了杯茶。缓缓倚坐在那青木摇椅之上,轻闭双眼,揉了揉额头,稍作休息。
秦叔不愿打扰,正要退下,却被楚诚叫住。
“秦叔,宅院可找好了?”
秦叔拱手答道:“找好了,公子。就在城中偏南之处,院里景致尚可,距离城中繁华地段稍远。总体来说不算偏僻且较为幽静。”
楚诚并不睁眼,道:“不错。这几日就着手搬住吧。”
“是。”
“对了,搬好之后你找人送一封请柬到这个古玩店去。”楚诚说着递出一张字条,接着说道:“上次花月楼遇见的那位无忧公子,今日来请我喝了顿酒。这紫竹轩古玩店便是他的。”
秦叔迟疑片刻,抱拳道:“是,公子。”
楚诚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秦叔你有疑虑?”
“公子,这无忧来咱们青丝阁,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心呢?若是有心前来,我们恐怕不得不防,况且这宅院乃是我们行动的据点,如此轻易的告知于他,会否有些不利呢?”
楚诚并不直接回答,笑着反问道:“秦叔,你以为与我们同一天进城的外来商队会有多少?其中是做绸布生意的又有几支呢?如此,你还觉得是巧合吗?”
“这…”秦叔道:“如此说来,我等需得对此人多加提防才是啊。”
楚诚轻轻摇着摇椅,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既然找得到我的店面,自然也找得到我的宅院。与其被他找到,不如干脆请他过来一坐。”
楚诚喝了口茶,又说道:“我观此人似乎并无恶意,言语行事也不似那朝野密探之流,举手投足之间,倒是颇具江湖气质。我知此人对我们颇感兴趣,我又何尝不对他感兴趣呢?与其大家互相猜来查去,不如索性由我先示诚意。毕竟结交此人,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况且,我便是告诉这无忧我在此住下,又如何?”楚诚停下摇椅睁开双眼,眼中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涌现出来。轻声一笑道:“这是我楚诚的自信。”
秦叔似受楚诚感染,笑着说道:“此刻如有姑娘在旁,看见公子方才言语之间的风采,怕是忍不住要倾心公子喽。”
楚诚失笑道:“你去办吧。”
“是。”
几日时间眨眼便过,楚诚的新宅也算是搬迁完毕了。
庭院不小,一口池塘沟通着园中几处人工的石山流水。周围绿竹环绕,一间朱亭隐约其中。幽静的青石小径穿插交错,通向深处。颇具清幽雅致之感。
苦于诺大的庭院无人打理,秦叔在城里雇了几个仆从杂役,用来做些清扫修剪之类的事,又雇了几名厨子料理日常饭食,还特地雇了一双清婉丽质的年轻姐妹来服侍楚诚的饮食起居。楚诚本想拒绝,但一看这两个姑娘容貌清丽又懂礼数,心想这园中总要有两个懂事的姑娘才好,总不能全靠秦叔一人待人接物。于是把二人留了下来,安排在不远的两处厢房里。楚诚觉得两个姑娘说话声音颇为好听,正似那莺啼雀唤一般,给这清冷的院子平添了几分温暖的人气。于是固执的把姐姐叫做莺,把妹妹叫做雀。
大抵是楚诚长得比较帅的缘故,在向这姐妹俩解释了把她们唤作莺雀的缘由之后,竟然获得了二人一致的好评。
莺儿:“公子真是风流俊雅之士…”
雀儿:“公子真是文采斐然之人…”
二人先是细不可闻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红着脸逃窜而去。楚诚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莫名其妙的摊摊手,转身回房去了。
楚诚又遣人给池塘中移栽了几株荷花,放养了些锦鲤在里面,太阳酷烈之时,可见几只鱼儿跑到那荷阴下躲避嬉戏,着实有些可爱。
又过了数日,无忧带着张沐、雪姬二人前来祝贺。
楚诚先是道了谢,与他们相互寒暄一阵。随后命秦叔收下贺礼,亲自引着三人来到竹林中央的朱亭里坐下。又命莺儿为诸人斟茶倒水,雀儿随侍左右。
张沐依旧一副空灵高洁的模样,只是喝茶并不多话。
无忧倒是和楚诚相熟,言语之间颇为热切,脸上还是那副和煦的微笑:“楚兄近来可好?自打我上次回去之后,就一直期待着楚兄请我来府上一坐。为此天天在家翻黄历,研究哪个吉日楚兄会请我来。”
楚诚品了口茶,咂咂嘴道:“哦?那今日可是你无忧兄算定的吉日吗?”
“唔,那倒不是。”无忧一本正经的说到:“所以我专门把上次那本促使我与楚兄再次相见的神奇黄历当作贺礼送来供楚兄研究。”
楚诚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你有心了。”
二人说话被张沐听见,这位空灵高洁的艺术大师只是撇撇嘴,看了无忧一眼,蹭着坐垫向边上稍挪了挪,又继续喝起茶来。
倒是雪姬今日有所不同,轻薄的面纱之下似乎一直透着一股温柔的笑意。席间一反常态的接连弹奏了好几首喜乐欢快的曲子。楚诚好奇一问,雪姬只说是为了恭贺楚诚公子今日乔迁之喜而奏。
莺雀两姐妹对这位与她们年龄相仿却才貌惊人的雪姬姑娘大感兴趣。在楚诚的许可之下,拉着雪姬跑到池边戏鱼赏荷去了。或许年纪相仿的女子们真有种奇妙的默契,三人说说笑笑之间已是相处的极为融洽。
无忧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看了看三女,端起那溢满茶香的杯盏,放在鼻尖下轻嗅一番,尝一口道:“烂漫纯真的女子总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你看她们随嬉随戏,随颦随笑,总是相宜。”旋即放下茶杯,缓缓说道:“翠竹环绕,朱亭独立。风荷圆举,佳人似碧。楚兄,此茶堪饮否?”
楚诚随无忧言语望去,只觉一股久违的异样感觉萦绕心头。
手中青瓷白盏,四周清幽美景,在池边莺声雀语的交织之下,似乎全部融入在这一杯清茶里。
“有多久了?多久没有过这种放松的感觉了呢?”
低下头,愉快的往事都已模糊不清,只有旁人的诋毁,楚王的猜忌,兄弟的冷血,连年的征战历历在目。举起杯盏,温热的茶烟竟在楚诚眼中氤氲出几分湿气。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楚诚复又笑道:“无忧兄雅量,这么好喝的茶,我已有多年未曾尝过了。”
无忧看了楚诚一眼,同样笑道:“看来楚兄当我是朋友,不然肯定觉得这茶水难以入喉。”
楚诚笑容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温度:“那是自然。”
几人在楚诚府中用了午饭,稍作休息之后便告辞了。而楚诚,则在送走了无忧三人之后,又回到朱亭里给自己沏了杯茶,细细品味了一番。
莺雀两个姑娘见楚诚独自坐在亭中傻笑,跑过去问道:“公子今日怎么笑的这般清恬?”
楚诚听得两女出声问他,回过神来:“哦?我有笑吗?”
两女点头。
楚诚将最后一口茶饮下,喃喃道“只是觉得这样,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