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两军合一，呼声震天。与城内的欢闹交织在一起，加上漫天烟火的渲染，好似是场盛大的仪式一般。
此时正值朔月。阳川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弥漫在夜空里，却又同样被那灿烂的火光投射进同一盏夜光杯中，引得那道持杯的流云微微一笑。
无忧饮了这杯酒，品了品道：“不错。”他这会儿似乎颇有兴致，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摇晃着酒杯道：“果然是酒中珍品，的确是人中龙凤。”
无忧又在这高处坐了一会儿，下面忽然有人说道：“今夜之事，楼主可还满意？”
无忧点头：“满意满意，韩兄果然给力。”
下面那人又道：“既然满意，能否下来说话。我一直这么仰着头很累。”
无忧噌的一声跳了下来，把酒壶递给韩七，笑眯眯道：“当然可以。”
再次见到无忧这嬉皮笑脸的模样，韩七不由得有些腹诽：“这家伙平时只顾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很少给自己好脸看。看来老贼今天心情不错。”
提着酒壶喝了一口，韩七道：“楚兄没有攻颍的意思，看来你没有看错。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貌似是准备回军楚国，取回他应得的东西了。”
“如此甚好。”无忧笑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自然是接着壮大队伍，操练新军。”韩七将酒壶递回给无忧道：“你呢？还要继续做你的隐士？其实偶尔出来做点事情也是极好的。”
无忧瞥了韩七一眼，道：“我本来就是闲人一个，要是能天天在阳川躺着混吃等死，我就要烧香了。”
韩七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折腾出个‘无忧楼’来。老老实实趴在街边要饭，岂不更好？”
无忧看傻子一样的望着韩七，道：“这年头没点势力你还想混吃等死？隐士不要穿衣吃饭的啊？我又不是富家子弟。紫竹轩旁边蹲的那个要饭的你看到没有？人家可是丐帮六袋长老，如假包换。不信你去数数他身上是不是六个口袋。”无忧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又道：“你只管闷声发你的大财去，莫要跑来管我。”
“你…”韩七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不上道儿。”
无忧咧嘴道：“客气。比你这更难听的我都听过。上次还有人说我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冷不丁的听见背后有人说道：“有吗？这话谁说的？”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白梅般的清瘦女子。
叶瑶慢慢走了过来，脸色不善。
无忧见状，一脸认真的说道：“忘记了，可能是我喝醉了自己说的。阿瑶，你怎么出来了？”
叶瑶道：“我怕不出来喊你吃饭，你自己会在这儿坐到天荒地老。”
无忧指了指韩七，道：“都怪此人耽搁，我早就饿了。”
叶瑶看了韩七一眼，道：“公子既然来了，便请入内一坐吧。”
韩七苦笑道：“我还是不去了。我可不想做个不速之客。”
“你已经是了。”无忧插嘴道：“你这种人，今后苦日子还多的是。现在只不过进去吃顿年饭，又有何妨呢？今天你不吃这顿饭，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韩七沉默。他知道卫冰就在里面。上次来阳川，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见她的机会，倘若这次再错过，真不知何时才有再见的契机了。只是…
低头想了半天，韩七最终只是一笑：“我还要赶快回去分散义军，就不多做叨扰了。现在还不能让卫央注意到义军的存在。”说罢便孤身没入那黑暗的山路中，只没头没脑的留下一句：“拜托了。”
无忧看着韩七走远，耸了耸肩对叶瑶说道：“呐，这就是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他的原因。人又拧巴，又不肯听天由命，有时候又喜欢乱来。简直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岂不是活该受罪？”
叶瑶道：“你还不是一样格格不入？”
无忧诧异：“有吗？我不是已经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境界了吗？”
叶瑶：“再听你说下去，今天这桌好饭恐怕就要浪费了。”
无忧：“是极，是极。再不回去，菜就该凉了。”
叶瑶：“那倒不怕，凉了还可以再热。只不过再听你说下去，我的食欲就没有了。”
无忧：“……”
于是无忧和三位姑娘，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位姑娘和一个小姑娘，一块儿吃了年饭。又带三女放放烟花熬了一阵子，象征性的守了岁，便催促着她们休息去了。
此时夜深，再把心儿送回清水园去已是太晚。无忧在山庄内给她找了房间，把小姑娘安排好，本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剩下两人回到房中，卫冰卸了淡妆便准备睡下，却见叶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发愣。
“阿瑶？”卫冰轻轻喊了她一声。
叶瑶还是怔怔的看着镜子，半晌道：“我平日里很少有带妆的时候。现在这样看起来，真是和小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啊…”
卫冰看着镜子里叶瑶带妆的样子笑道：“是呢。阿瑶已经出落成大美人了。你这模样若是给那些年轻才俊见着了，怕是要成群结队前来追求。”
叶瑶喃喃道：“可在他眼里，我似乎还是以前的样子呢。”
卫冰听她这样说，也不知如何接话，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叶瑶回过神来冲卫冰笑了笑，道：“刚才晚饭之前，我见着韩七了。”
卫冰一惊，脸上却换了冷漠的神色。只道：“是么？他来做什么。”
叶瑶道：“我出去的时候他正和无忧说话，说完便走了。应该是来找无忧的吧。”
卫冰道：“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吧？”
叶瑶摇头：“他知道。其实之前他还来过一次，看得出他挺关心你的。”
卫冰闻言，反而发笑：“他不会来关心我。他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找我。在他眼里，从来只有改变世道这件事而已。”
叶瑶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略作收拾便吹灯睡了去。
……
阳川城内，灯火依旧。
今晚大多数人都在和家人一起守岁，街上的人倒是不多。此刻，却有一高一矮两个女子掌灯站在紫蔚湖边上。
“姐姐呀，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见青丝阁前几天也关张啦。”
那较高的女子只摇了摇头，望着水里的灯影却不说话。
这两人正是楚诚府上的侍女，莺儿和雀儿。
本来好好的团圆佳节，莺儿却有些烦躁，怎么也不能静心守岁。满桌好饭也都觉无味，莺儿干脆带了雀儿出来散心。家里人以为两个孩子玩性大，也便由着她们去了。
雀儿见莺儿不理她，又自顾自的说道：“真希望公子早些回来呀。要是能赶在元宵节之前就好啦。”
莺儿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别妄想啦，你这笨丫头。公子远在楚国，哪有这么快回来？”
雀儿嘟了嘟嘴，显然是有些不服气。
这时，楚诚恰好走了过来。只见他一身戎装，身后还带着一把奇特的长弓。
眼前之事，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莺儿疑心自己看错，擦亮眼睛仔细看去，只见男子含笑望着她们。虽是两人从未见过的模样，但这样的风仪神采，从来只属于一个人。
“公子？”两人赶忙跑过去问道：“公子不是回楚国了么？”
楚诚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回去了。”
雀儿好奇的看着楚诚说道：“公子这身衣服可真威风呐。”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公子会回来过元宵节吗？”
楚诚笑着摸了摸雀儿头顶，只道：“跟我来吧。”
湖心亭内。
楚诚望着湖面缓缓开口：“我来阳川这么久，从没和你们说起过我的身世，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我是楚国的世子。或许很多人更愿意把我叫做世子诚。至于‘楚诚’这两个字，则好像已经被人忘记了。”说着，楚诚微笑道：“不过在阳川这个地方就有所不同，这里有楚诚的朋友，还有真心对他好的人。”
楚诚转过身来，莺儿雀儿早已愣在原地。楚国世子是何等身份？几乎可以说是下一个楚王。自家公子原来是这么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让她们不由得有些惶恐。
楚诚看着两女震惊的模样，轻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么？我乃是阳川城楚园的公子，青丝阁的店主。楚诚。”那笑容里带了些许温柔和宠溺，正是平日里二人见惯的模样。
“公子…”雀儿往他身边靠过来，莺儿向前走了两步，两人眼睛都是有些泛红。
“公子这次回楚国，还会再来阳川吗？”
“也许吧。”楚诚抬眼望了望周围的阳川夜色，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的。我的确留恋这一天风物，但现在，我要去完成我该做的事情了。”
他毕竟还是楚国的世子，楚军的主帅，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听得楚诚要走，雀儿急道：“公子带我和姐姐一起去吧？”说着摇了摇莺儿的胳膊。莺儿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楚诚看着她笑道：“行军打仗岂是儿戏，我可不想让雀儿陪我去涉险，况且女眷在军中也多有不便。”
雀儿泫然欲泣道：“公子不要雀儿了么？”
莺儿却伸手把她拉住，道：“那便祝公子常胜万安吧。”
有什么办法呢？彩凤总是要翱翔天际的。她除了祝福他还能怎么样呢？只是心里却有些难过。
“嗯。”楚诚望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柔声道：“莺儿，以后若有力不能及的困难，可到紫竹轩古玩店去寻无忧公子。他会护得你们周全。”
“好……”
楚诚点头，再不复言，转身离去，终不回眸。
一路出了阳川城的南门，楚诚并没有直接返回军中，而是向着城外的十里亭而去。今晚，他还有一个人要见。
“你来了，楚兄。”长亭内，无忧早已在此等候。楚诚走近，听他说道：“阳川这边你都安排好了么？”
楚诚道：“嗯。安排给你了。”
“……”无忧一脸无奈，笑道：“早知你这家伙要来这套。罢了，谁让我是个‘当地人’，这次只好一帮到底了。”
楚诚道：“多谢。此时若是有酒，我该敬你一杯。”
无忧道：“此时本该有酒，我却没有带来。因为今夜我若带着酒来，便要与你一醉方休。”
“可惜今夜，天教多事。我还要尽快返回军中。”楚诚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又是我拂了无忧兄的兴致。”
无忧道：“所以，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的确。”楚诚抬起头来，眸中闪着神采。只听他轻声说道：“待我把诸事竟了，江山整顿。届时要那诸山诸水全都做好准备，列队迎君来我楚中游赏。如何？”
无忧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会去饱览你大楚的风光。不过还有两件事你要记住。”无忧走上前去与楚诚并肩，缓缓说道：“第一，此番你若事成，自是千秋功业，你若事败，亦是万古骂名。所以你只能胜，不能败。第二，今夜你又欠了我一顿酒。无论胜败，记得来阳川，把这顿酒还上。”
“好。”楚诚双手抱臂，笑道：“我答应你。两件都是。”
无忧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走了。有事你知道该怎么找我。”
“我自然知道。”楚诚止住无忧道：“但你若有事，又该怎么找我？”
“呵。”无忧只是一笑，也不多言，自顾自的挥手而去。
“这个家伙…”楚诚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往楚国的方向。只余一个声音回荡在那长亭之中：“我楚诚的能为，这一次，尔等便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