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楚魂
那些前来夜袭的人都被押了下去。楚诚把苏苓和苏晴晴带进一座军帐，那是他平日饮食起居的地方。
“呵，我这里多少有些凌乱，毕竟平时可没有两位这样的贵客。”楚诚遣退了守卫和侍者，给苏苓和苏晴晴解去束缚，又给两人沏了茶。
苏苓道：“你这样，不怕我和阿晴联手杀你么？”
楚诚喝了口茶，道：“师姐不会。况且，我既是这里的主事者，又怎么会害怕客人呢。”见苏苓点头，楚诚调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听说师姐已经嫁了人，过相夫教子的平凡日子去了。”
苏苓慌忙咽下一口滚烫的茶水，叱道：“楚诚，你胡说什么！哪里听来的流言？”
楚诚摊手道：“这么说，那传言是假的了？师姐现在还没有夫婿？”
苏苓气道：“无！”
楚诚笑道：“也是。师姐人长得漂亮，家世又显赫，还这么厉害，一般人哪里配得上。”
“哼。”苏苓扭过头去，不说话。
楚诚转过来又问苏晴晴：“你呢？”
苏晴晴原本只顾在一旁偷听。听见楚诚问她，立刻慌了神色，连忙冲着楚诚摇头。这个俏皮的姑娘在世子诚面前还是有些放不开，唯唯诺诺着不敢开口。
这时，苏苓开口问道：“楚诚，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夜袭。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么。”
楚诚反问：“你又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晚动手？”
苏苓道：“因为我知道，你的其他两路人马后天就会赶到樊城。”
楚诚又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苏苓道：“我和阿晴抓到了你们这里的一个叛逃者，是他告诉我们的。”
楚诚摇头：“错了。我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叛逃者。你之所以会知道我另外两路人马的动向，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
苏苓抬头看着楚诚：“原来你故意露出两天的破绽，又后退十里，全都是为了引我来夜袭。但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白费了许多心机？”
楚诚为她添了茶，道：“若是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会入我这个局。但我知道，如果是师姐你的话，就一定会来。”
苏苓道：“好，这次是我技不如人。不过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姐，便该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楚诚。可你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阿诚。你这是叛国。”
楚诚一滞，并没有解释什么，转过身去说道：“喝了这杯茶，两位便休息吧。明天一早，烦请两位送我入城。”说完掀开帘子，独自出了军帐。
待楚诚走远，苏晴晴道：“小姐，你说世子他会杀了我们吗？”
苏苓想起刚才与两人交手之时，楚诚那带笑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现在的楚诚，已经和他们相识的时候大不相同了。那时候，他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她却一点也看不透他，不知道他的笑意后面还隐藏着什么。
苏晴晴忧心的叹了叹，道：“好好的世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苏苓没说话。
对于这个问题，她或许能够明白一些。
在一个富庶的国度里，楚诚这种人可以说是一个异类。
异类在哪里都会举步维艰。
这些年来，楚诚母子俩备受冷落，这对一个既有雄心又有能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残忍的消磨。这种消磨虽说会令人越发坚韧强大，却也有可能使人变成魔鬼。
“但愿他能不忘初心吧。”苏苓默默地想着。
两人就这么在楚诚帐中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们便和那些守城的士兵一起被押往樊城。没了苏苓这位主将的镇守，楚诚很快就顺利入主了樊城。只等其他两路人马到齐，便可挥军南下，直取荆门。
既然已经破了城，楚诚就没有再把苏苓她们当做战俘来对待，而是以同门之礼，在汉江边上安排了一处宅院，暂时供两人居住。
大军在樊城修整了数日。经过一番热血豪迈的演说，楚诚几乎收编了城内的所有守军。等他处理完各种军务，已经是月上楼头了。抬头看了眼天色，楚诚略一思忖，向着苏苓所在的宅院走去。
刚一进门，只见一个短发少女以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凳上，旁边放了一盏纸灯，口中好似正碎碎念着什么。少女听见动静朝他望了一眼，脸上那生动的表情立刻为之一僵，旋即赶忙站直了身子，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
楚诚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女忽然扭头喊道：“小姐，你快出来看看呀！世子…世子来了…”
楚诚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嗯…我的确有事找她。”
话音甫落，只见一名高挑女子打着灯笼走了过来。
女子身材姣好。即使一身春装也难掩她双腿的修长。蛾眉螓首，明眸皓齿。一双映了灯火的眉眼，宛如天边弯月和那闪亮的诸星，看起来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一抹朱唇点缀在光洁的鹅蛋脸上，显得明艳而不媚俗，虽是淡然的神色，却一样有着让人心惊的美丽。
换去昨日一身盔甲，女子的天然丽质得以发挥，看得楚诚心中一荡。
这才是苏家小姐本来的面貌。
按下心头的惊艳，楚诚道：“师姐有空和我出去叙叙旧么？”
苏苓答应的爽快：“走吧。我正好也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出了宅院，楚诚任由苏苓打着灯，两人缓缓向江边走去。
半晌楚诚开口道：“师姐。昨天的事，还请不要见怪。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煞费苦心的请你出城。”
“世子说笑了。我和阿晴的性命都在你手上，哪里还谈得上什么见怪。”苏苓这话虽然低微，语气当中却无半点惧意，有的只是淡漠。
楚诚并没有动怒，只见他低了眉，轻笑着说道：“我时常怀念当初在苏府修习的那些日子。师姐能否不计前嫌，来我身边帮我这一次？”
苏苓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若是不肯呢？你会杀我么。”
楚诚没说话，自顾自的沿着江边慢慢往前走。苏苓也跟着他走。两人一时无语。
江岸之上，偶尔可见灯火飘飞。与那两三个路人，四五只渔船一起，勾勒出一幅静谧的汉江夜画。
楚诚望着那不知疲倦的江水说道：“宁静难得。真希望有些东西可以永远不变，像这江水一样长流。”
“这样难得的宁静，你却要让它烧成战火。”苏苓道：“这么多年，真是什么都会变。阿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楚诚虽有答案，却无法回答。
回眸瞥见苏苓那有些忧伤的脸，楚诚道：“其实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苏苓盯紧他的眸子，道：“比如呢？”
“比如…”
楚诚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色。比如壮志、比如情、比如他本人。比如的东西太多，他却只能嬉皮笑脸的说出其中一个：“比如师姐的美貌。师姐你，还是这样好看。”他只是打量着她笑。
“楚诚！”苏苓脸上有些发烧。只听她重重的说道：“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楚诚摊手：“我也没在开玩笑。”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恰逢一只渔船停靠在离他们不远的江水旁。楚诚领着苏苓走过去，只见那船夫抱着孩子急急的上了岸，留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守在船上。
“船家，我看你们这么晚了还在江上劳作，捕得到鱼吗？”
老者看了楚诚一眼，道：“晚上不干怎么办？我家孩子身体弱，就这样黑天白天的忙活还得借钱看病呢。唉。夜里弄个火把吸引鱼，也算还能有些收成吧。”
楚诚又道：“咱们楚国这样富庶，怎么你们反而生活的如此艰难？”
“富庶？”老者似乎觉得可笑：“谁富庶？反正我是不富。”伸手指了指江上其他的渔船，道：“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富庶的。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哪里会知道一般人家的辛苦？”说罢不再理会楚诚，独自靠在船头叹气。
夜晚的江风吹过，远处微光映入楚诚眺望的眼。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回去吧，起风了。”楚诚冲苏苓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宅院。
苏苓道：“阿诚，你真打算就这样一错到底么？”
楚诚没有回答。他来到她面前，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起的头发，笑道：“常言道，风起云散。大风起时，师姐也该懂得自保才是。”
苏苓把头别向一旁，垂着眼不吭声。
楚诚摸出一块玉珏递给苏苓，道：“师姐保重，楚诚告辞了。”说罢，独自沿着那稀疏的街灯缓缓离去了。
翌日清早。
秦叔火急火燎的跑进帅帐，禀告道：“公子，苏家小姐她…不见了…”
楚诚只是淡淡的一点头，道：“我知道。”
“公子是有意要放她们走？”
“是。”
秦叔有些惋惜：“好不容易才解决这个棘手的女人，公子为何又要放虎归山呢？”
楚诚一笑：“我不杀女人，亦不杀贤士。更何况，她还是位女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