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宦
小院外不远处,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掩映在夜色之下。
古南回到马车旁,报告自己听到的对话。当他提起衣物时,还未开口,八尺男儿已是泪流满面。还记得爵爷第一次收到墨白的衣物时,高兴了整整一个时辰,嘴里却满是嫌弃:“这儿针脚太大,这儿用料太松,这儿偷工减料……”
“爵爷,您若不喜,就赏给小的吧?”
“美得你!”
“哟!这语气咋这么熟呢?”他怼了怼身边的弟兄。
那弟兄也是个实在人,“这不是墨爷的口头禅吗?”
“哈哈哈……”那晚,是他第一次嘲笑高高在上的冷面爵爷,而爵爷竟也跟着笑起来了……
“她还说什么了?”马车里,响起一道沧桑冷凉。
“没了。”古南吸了吸鼻子,“再后面,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漆黑的马车里,是久久沉默。
夙离在听得古南一番话后,心痛得哟,似被连根拔起,肝肠寸断。他应该早一点将她送出皇宫的,再早一那么点,就不至于让她以断送后路为代价为他辩解洗白,以后半生幸福为代价向他表明心意……爷的傻丫头哟,你怎就不知自保,不知生爷的气呢?
可即便心痛如此,他亦是未落一滴泪。数月前那场战争,他身中埋伏,一双凤眸尽毁。若不是锦姝及时摘了蓝凤岭儿子首级,乱了军心,他怕是要全军覆没。幸运的是,他找到了药引雾白须;不幸的是,他又失了对她的承诺。
丫头,爷这回是真真儿没了美色,也再给不了你后半生想要的快乐,幸福、无拘无束。
“爵爷,墨白的为人您还不了解吗?她又岂是真的在乎您外貌之人?”古南无数次貌似谏言:“您若一天不出现,她便等您一天;您若一年不出现,她便等您一年;您若一辈子不出现,她便等您……”
“够了!”夙离怒声大吼。
“不够!”
古南怦然跪地,“您这样避而不见,可对得起她即便容颜被毁,也蒙着面纱坚持过完每一天?她为的是什么,她盼的是什么,她念的又是什么?”
“我为的是将来你有日愿意见我,我还尚在人间。我盼的是你身子好转,福寿延年。我念的是年三十曾对我许下一生承诺,要赖我做一辈子衣裳的负心汉……”
泪水扑簌簌而下,墨白嘴唇颤抖,步履踉跄缓慢。
小小单薄身形,孤独又倔强行走于皓月之下,语气铿锵有力,令两排守卫肃然起敬。马车帘子忽然打开一条缝,一条大黄狗突然就蹿了出来,直奔墨白,围着她就上蹿下跳,尾巴乱摇。
“墨……墨白,”古南愣然起身,“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也不知道。”墨白沧桑一笑,摸了摸牧忠的头,自黑着:“或许,是闻到了炖肉的味道;或许,是想念西月宫的白菜豆腐;或许,是手痒想赌色子了……”
她顿了顿,一步一步信然于车前,“也或许,是想你了……夙离,你想我吗?”
想!
特别想!
特别特别想!
马车里,夙离牙齿紧咬着拳头,心则痛到抽搐。他日日夜夜都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想着她笑颜如花又耍赖顽皮的样子,生怕一睡醒,就忘了,就再也想不起来看不到了。
这时,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了,遮着他双眼的红绸布被人忽而掀开了,还不等他怒骂,一道轻盈如春风的吻就飘然落于眼处,一如那晚她醉酒告诉他,“这手,不脏。”
耳边,是她熟悉的哽咽,是她傻傻的笑声:“你那晚问我,是不是愿意为你缝一辈子的衣裳,我现在来告诉你答案……”
夙离的心瞬间被揪紧,手攥地骨节发白。
“我不愿。”
“……”
夙离瞬间被抽干了气力,背弓出一团,转而急忙摩挲着遮眼的红绸布,却攥到了墨白纤细小手。她忽而坏笑着扯开音量:“因为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的衣裳都只能我来缝!不管针脚够不够细密,不管款式好不好,你都只能穿我做的,不准反抗!”
她破涕而笑,下巴一扬,语气学着他无比霸道:“如果你敢反抗,那你就是混蛋!王八蛋!臭鸡蛋!”
“哈哈哈……”古南在外面哈哈大笑,露出了这些日子前所未有的爽朗,“爵爷,奴才们可都等着喝酒呢!您若不给奴才们喜酒喝,您可就成了——”他一使眼色,众人当即起哄齐声:
“混蛋!”
“王八蛋!”
“臭鸡蛋!”
“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笑声久久响彻在小巷上空,驱散了遮月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