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骨遗香前传

月亮隐进了云里,初月双眼满是朦朦泪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方慎修看着她的模样,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哀怒,只是把头偏到一边,望着窗外开始沉默起来。

初月看着方慎修,久久没眨眼,月光拢在他的周身,她觉得他仿佛片刻之间便会羽化登仙,是以沉默良久后,初月才哀哀地叫了一声:“二爷…”

方慎修回过头来看她,像是叹了一口气,初月听到细细碎碎一声从她耳边划过,却又觉得有点儿像风声。方慎修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平静如水,道:“初月,估计就在这不久,我们就要行动了。”

初月低下头去,皱了皱眉又笑了笑,她道:“我会陪着二爷,不管做什么,二爷都是我唯一的…唯一的神袛。”

方慎修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道:“邓丁和郭在培这两天有事要下山一趟,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吧,一起去顺源。”方慎修顿了顿,又细细地看了初月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就此刻在心里,他又接着道,“过几天再回来。”

初月双眼红红的,白润的脸颊上有泪痕划过,一道接一道,她站起身拉住方慎修的袖子,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道:“二爷,初月五岁时跟了你,十一年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丢下初月啊。”

方慎修的目光柔软了下来,他伸手揉了揉初月的脑袋,笑道:“乖,听话,等过了这阵子,我再来找你。”

初月把脑袋埋进方慎修的怀里,闷闷的哭起来,方慎修望着外头终于从云里面露出来的月亮,神色黯然,不知是安慰初月,还是安慰自己,道:“过了这段日子我就来找你,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就能永远不再回来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都跟你一起去。”

这些年顷河寨上明争暗斗,为了保护初月,他把她送到了友人那里拜师学艺,本以为可以让她永远远离纷争,可是央不住她一直求着回来,他一时心软了,加强自己私心也想见她,便答应她回来了…却不想,这么快就到了不得不殊死一搏的时候。

他又想起来十一年前的冬天,刚从恶人窝里活着出来的他成了誉王爷的杀手,被派来潜伏在顷河寨,那时候的他似乎只是个杀人的机器,除了不停的杀杀杀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别的事能叫他觉得人生还有意义,他生如臭水沟的蛇虫鼠蚁,靠着踩着别人尸体活下去,他的世界只有勾心斗角和血肉横飞,直到他遇到了初月。

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一弯新月如钩隐在云里若隐若现,天地间苍茫一片,他在山下截住一个车队时遭到埋伏,一同下山的百十来人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身上还插着一根没有拔出来的剑,一身白衣此刻全是浓烈的红色,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好像都要流干了。

他颤颤巍巍顺着积了厚雪的路往山上走,一路走一路蔓延血迹,冷与痛交杂,他感觉都不太真切了,而山下车队与土匪的一百多具尸体,又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狂喜,庆幸他还活着。

他就一个人走着,一个人浑身是伤的走在这世上,十几年如一日。

忽然,他听到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他皱了皱眉,显然被这声音吵到了,他抬头望去,一个衣衫单薄的白白瘦瘦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雪地里,正拿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委屈,惊慌和害怕还有许多别的不明的情绪填满了那双眼睛,没由来地让他微微一怔。

他上前去,拿小女孩缩了缩,显然被他浑身的血和伤痕累累的外表吓到了,他便就停住了,站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目光莫名温柔起来。

——那便是他跟初月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小女孩望着他,因着他目光柔软下来,便也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声音仍旧是怯生生的,她问他:“你怎么了?你是要死了么?”

方慎修却被逗笑了,他抓起地上的雪将自己浑身的血污搓洗干净了些,而后才接近了她一点,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

这下小女孩才舒了一口气,一副放心了点的模样,方慎修看着她冻的通红的双脸,皱了皱眉,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父母呢?冷吗?”

一时太多问题,小女孩根本反应不过来回答,只是不停地摇头。

方慎修仍紧皱着眉头,他知道,若是他对她伸出援手,那他从此便多了一个累赘,可若是不管她,她那一双眼睛却好像直直地戳进他的心底,酸酸痒痒地牵扯着他。

他终于决定,狠下心来打算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被一把拉住了袖子,她看着他,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她偏着头问他,说:“我什么也没有,我可不可以有你呀?”

她的声音软软的,好像这冬日里的天寒地冻冰天雪地都瞬间融化在其中,他看着她,摇了摇头,却见她眼泪哗的一下便出来了,一颗接着一颗,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大滴大滴地滑下来,她却皱着脸,努力想憋住似的。

她说:“那你走吧,我在等等看,有没有别的人会要我,我真的有一点冷了,有一点饿了,只有一点点而已。”

方慎修皱了皱眉,有些于心不忍。

他问她:“你听话吗?”

她忙点了点头,生怕他觉得她不听话。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我被丢在这里之前,我身边的人都叫我祸害。”

方慎修仍旧皱着眉头,月光从云里露出来,透过茫茫大雪稀薄地洒漏下来一些,他看着小女孩,终于伸出手牵住了她的小手,说道:“那么,以后你就叫初月吧。”

小女孩忙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方慎修身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这一走就是十一年,从黄发稚童到如今,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已然就是她的一生。

她只想这一生,都跟在他身后这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