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骨遗香前传
顷河寨入冬的夜总是持续不断的有风萧萧如野鬼泣鸣,布旗和枯枝在寒冽的风里疯狂摇摆,被惨白的月光拉长了影子投映在窗棂之上,着实有些骇人。
夜已深,人未静。
大当家许应堂的房中一灯如豆,许应堂恭谨地坐在下方的椅子上,等着上首桌案后一身白衣的人发话,这白衣人正虚睁着眼睛借着那一点幽微的灯火看着手中的东西。
那像是一块碧绿剔透的玉,精雕玉琢成了一只狼的模样,大约巴掌大小,一双突出的眼睛闪着瘆人的光,叫人胆寒。
此物正是众人口中的狼军号令符。
浮城暗谷之内,潜伏着数以千计的异狼人。所谓异狼人,身为人形却有狼耳狼尾,毛发旺盛,体型健壮,战斗力极强,除此之外,异狼人们还格外擅长召唤狼群,一声长鸣,方圆百里的狼群便会立马集结听其号令。
而得狼军号令符者,则可号令千万狼军,
是以,一心想要推翻谷梁王朝的前朝复兴盟会“复盟”想要此号令符,意图谋朝篡位的誉王爷谷梁誉也想要此号令符。
只是,狼军号令符一直被异狼人看护于浮城暗谷之中,想要取到此号令符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是以,世人纵然皆对其虎视眈眈已久,却都惮于异狼人的威力不敢有所动作。
只是,许应堂没想到,复盟的长老宋枕流也没想到,此次只是借此试探梁黄,却不想他真的将此号令符从浮城暗谷中拿出来了。
他真的是迄今为止进过浮城暗谷却活着出来的唯一一个人不假,只是,他真的能厉害到这般地步么?
宋枕流看着手中的号令符皱了皱眉,许应堂抬了抬眼皮,看着宋枕流,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春潇馆里给梁黄的地图是真的,他却没有拿着走了,而且还将狼军号令符拿回来给我们了,这说明…”
宋枕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他,问道:“可查出来谁是朝廷派来卧底了?”
许应堂忙抱拳回答道:“回宋长老,前些天抓到给长京送信的人,是方慎修的人,而那信,应当是送给誉王的。”
“誉王?”宋枕流冰冷地笑了一声,他把狼军号令符收进了袖子里,而后接着道,“谷梁誉那个蠢货,还想我们复盟为他所用,真是可笑至极。既然查到了他的派来的奸细,那就不要留了,早点解决,以免留下祸患。”
许应堂忙垂下头,应了一声:“是。”
宋枕流又看着许应堂,道:“方慎修,就是你那个好二当家?他来顷河寨,有十二年了吧?”
宋枕流把“十二年”三个字压得又缓又长,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如一根残木撑着千万斤的巨石,仿佛只是倏忽之间,便会直降灭顶之灾。
许应堂身子一僵,他抖了抖,颤颤巍巍道:“属下无能,是属下失察。”
宋枕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而后不再看他,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两步踏上房顶消失在夜色里之前,他只冷冷地留下了一句:“就在这几日,谷梁誉的人,都解决了吧。”
许应堂跪在厅中央,朝着宋枕流离去的方向,浑身渗出涔涔冷汗,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这几天一直跟许莲堂在院子里闭门不出地养伤,许莲堂回来之后就变得格外沉默,整个院子里静得长时间都听不见一声半响。
许莲堂不说话,阮矜玉也不说话,二人常常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老桂树上,听着外头愈来愈烈的风声,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坐到日薄西山,坐到月上梢头…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没了许莲堂的打理,许多都渐渐枯萎了,阮矜玉看着这些残败的景象,总是会想,也许她也会如同这些花花草草一样,在某一天就被所有人都抛弃,都忘记,而后零落在北风里,腐烂成一抔泥土。
她又想,或许也从没有人真真正正地记住过她。
阮矜玉夜半时仍旧没有半点睡意,她一个人坐在房檐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中寥寥落落散着的几颗星子,垂在半空中的腿一晃一晃的。
她怂了怂鼻子,兀自在想些有的没的,只觉得心底越发空落落的。
忽然,一道身影如一只白色的大鸟掠过漆黑的夜空,阮矜玉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他快要消失在她视线里时,她才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师父!是你吗师父?”
宋枕流听到阮矜玉的声音,犹豫着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在不远处停下,而后回过头看向阮矜玉,如同夜色般漆黑的眸子里一闪一闪着晶亮的光,像是坠入长河的星辰,阮矜玉看着他一身白衣落拓,衣袂随风猎猎,仍旧是记忆中洒脱自如的样子。
宋枕流轻轻皱了皱眉,温柔地注视着阮矜玉,他问道:“阿玉?你怎么还是回到了这里?我不是让你…”
阮矜玉摇了摇头,说道:“开始有东西在这儿,我得拿到了再走,现在终于拿到了,所以大概再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走了。”
宋枕流仍是微皱着眉,道:“就这两日,尽快离开吧。”他垂了垂眼眸把目光从阮矜玉身上移开,语气中带着些愧疚,接着说道,“我最近太忙了,顾不上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阮矜玉忙点了点头,本想问宋枕流为什么会在这儿,问题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只是冲着宋枕流摆了摆手,道:“阿玉知道的,师父去忙吧,等师父忙完了,阿玉就来找师父玩!”
宋枕流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阮矜玉一眼,而后转身消失在这朦胧的夜色当中。
阮矜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却突然听到许莲堂的声音。
许莲堂站在侧檐下的回廊上,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的灯光,他带着垂满了白帘的斗笠,微微仰起了头,他问阮矜玉:“小玉方才在同你的师父说话吗?”
阮矜玉望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许莲堂没再说话,一时只有风声沙沙。
纷纷扬扬雪白如鹅毛的碎片从天上夜空深处洒落下来,阮矜玉仰头望着天空,晶莹剔透的雪花细细密密地坠落下来,仿佛行色匆匆。
她笑着开口道:“莲莲,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许莲堂也笑了,他伸出手,有雪花在他指尖融化,冰冰凉凉的触感转瞬即逝,他轻轻呵了一口气,也道:“是啊,下雪了。”
阮矜玉望向他,眨了眨酸酸的眼睛,声音温柔平缓,她道:“莲莲,明年我们也一起看雪吧。过几天我走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看看别处的雪,我把我所看到的都说给你听。”
许莲堂笑了笑,他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