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心跟着女兽人在偌大的工厂里穿梭着,看着一条条传输带上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然后装配在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器身上。
他不曾记得,自己的家何曾变成了这样。
“说吧,你为什么要回来?”
罪心犹豫了一下,“两件事,一件是救人。”他明显看到母亲的脸上皱起了眉头,显出不耐的表情。“另一件,”他的语气一顿,“我想扛起我应有的责任。”
“应有的责任?”女兽人冷冷说道,“你没有什么责任,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
“母亲!”
女兽人抬手给了罪心一个耳光:“我不是你母亲,我从来都没有儿子。”
罪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母亲,想起她以前对自己的种种严厉,种种苛求,可是,他此刻对她却没有一丝的怨恨。相反,母亲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到愧疚:“八百年前,我还是一族之长的时候,您对我充满了严厉。您用鞭打让我学会不屈,用饥饿教我学会忍耐,也用责骂令我一次次在困难中站起。”
“那时候我还小,还懵懂无知,看不到一切您藏着的关心和慈爱。恐惧,在我幼小的心灵滋生,怨恨,也慢慢吞噬着我的理智。看着其他小孩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可以无拘无束地绽放笑容,而我,却要在您的威严下保持一个族长应有的姿态。很苦,很累,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怎么能懂那么多,哪懂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承诺,而什么···又叫作母爱。”
罪心看着母亲默默转过身去,不由露出了苦笑。
“而您,又永远将慈爱的一面背对着我,从不对我稍加解释。终有一天,我忍受不了,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我离家出走了。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真正感觉到一丝畅快,一种可以在天地遨游的自由自在。我穿过了所有人都走不过的结界,穿过了死亡地带的六个世界。我见证了悲欢离别,看遍了世间冷暖,更经历了死亡。”
他看到母亲的肩头明显一抖。
“可由于我是契约者,我又活了过来。慢慢地,我长大了,而最近经历的太多事,终于让我明白了您的苦心。以前,是我错了,所以,请您原谅我当时的无知,让我再扛起自己的责任好吗?”
女兽人慢慢转过身来,可是她眼中的冷漠依然不减:“不必了。”
短短的三个字,却犹如一把重锤,让罪心有种心碎的感觉。
“你有什么错?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错的永远是我们。而且,感谢你当时的离开,现在,我们已经能凭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了。外面那些东西,想必你们已经领教过了吧。”
“可是,母亲······”
听到“母亲”两个字,女兽人顿时咆哮出声:“说过了,不要叫我母亲,我不是你的母亲!你还没听清楚吗?滚!”
罪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只是低声回了一句“是”,就退下了。
他隐约感觉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似乎发生了些什么,才让母亲有这么大的刺激。
等他回到营地外的时候,所有人都用一种谅解的眼神看着他。而慕林更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尽管你的身世很离奇,我们还是会帮助你的。”
罪心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倒是子云不好意思地站了出来。“那个,不好意思,你们所有人身上,都有我的纳米机器,所以不小心听到了你的身世,你不介意吧。”
所有人都看到罪心脸上突然绷紧,口气冷了下来:“我——很——介——意!”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到一边去了。
这顿时让暴火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啦。”
“我想···他大概是不想大家为他担心,所以故意这样的吧。要不然,早就将身上的纳米机器粉碎了,”子云看了看罪心的方向,“好了,夜已经深了,快点睡吧。”
然而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罪心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里千种念头,万般思绪,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种族会转而走向科技的道路,为什么自己一再认错,母亲还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一个又一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来,在他小的时候,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非常亲密的阿公。每次受了伤,流了泪,只要一有空,他都会跑到阿公那,将自己心里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而阿公,也总是会非常耐心地听着他哭诉,给他默默地安慰。
“或许,可以找阿公问问。”罪心坐起身来,向着营地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模模糊糊几个能量源,不由警惕起来。
但马上,其中一个便跳出来说:“你看你看,罪心真的来了耶。”他这才认出眼前这些人正是自己的伙伴。
只是,“你们怎么会来?”罪心脱口而出。
“当然是帮你啦,子云早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再去一探究竟的。”暴火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罪心惊讶地发现,他如今已经渐渐习惯这个动作了。
他知道他们一片好意,不过,他有他的顾虑:“我只是去探查消息,人多不一定是好事,况且,有慕林在,肯定会暴露的。”
这话听在慕林耳中,她马上跳了出来,不忿地说道:“哪有,你还不是怕人家的铃铛弄出声音。告诉你,我的铃铛现在可听话了,要它不发出声音它就不发出声音。呐,你看。”说完慕林绕着罪心转了一圈,果真没有一点声音。
“这下,你信了吧。”罪心仔细一看,才发现慕林的铃铛里注满了能量,原来她用自己的力量强行控制了铃铛的运动。
他本不想如此麻烦,硬要拖着一群小尾巴,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看这样吧,你可以一个人去,又带着我们。”子云的话让所有人一阵疑惑,不过,随着他在掌心拿出一个空间胶囊,所有的困惑迎刃而解。
事不宜迟,罪心将其他人通通装入胶囊中,脚步只是略一发力,便穿过层层戒备,来到了那昼夜不停歇的机器工厂的后面。
在这里,取代原本那静谧的茅草屋的,是一个个钢筋混泥土建成的房子。
正当罪心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子云的声音从胶囊中传了出来:“里面探测到大量红外线,小心有防卫装置。我将红外线的分布用意识传输给你。”马上,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张不一样的场景图。那里面,密密麻麻的红外线如蛛网般分布着,看起来甚是错综复杂。
他把目的地告诉子云。
不过一会儿,又一张图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而子云的话也跟着响了起来:“按照标明的路线走。”
罪心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但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心中的疑惑一日不解决,他便寝食难安。他敲了敲眼前的木门,眼前出现的,果真是那位亲密的阿公。只是,对方眼里似乎少了点什么,那是亲人相见时本应有的欣喜。但现在,那其中,只有无奈。
“你走吧,要是被你母亲知道你半夜来访,肯定饶不了你的。”阿公又合上了门,徒留下门外傻傻站着的罪心。
为什么连阿公也······
他再次敲了敲门,可是这次,门却没有开。
“阿公,我一定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村子里这是怎么啦。”
没有答话。
“阿公,为什么就连你也对我如此冷淡,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可是,现在如果能做点什么挽回,我一定去做。”
依旧没有回应。
罪心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孤寂,他不知道,为什么等到他真心想挽回一切的时候,却连机会都没有。母亲是这样,阿公也是这样。
第一次,人生第一次,他屈膝跪了下来,跪在了阿公的门旁,跪在了自己的家乡。
“阿公,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可是为什么你们连一丝补偿都不愿让我做,那么,我就跪在这,直到你愿意开门,直到你向我说明一切。”
时间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就在这时候,罪心面前的门终于打了开来,里面站出了睡眼惺忪的阿公。
“阿公,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然而阿公脸上的无奈更重了,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有人看见,便拉着罪心进入屋中。
“你···不应该来的,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很为难。”
罪心充满歉意地低下了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长话短说了。八百年前,当你还是一族之长的时候,其他的部落或许还忌惮兽族亘古相传的神器,不敢放肆。可是,你一走,其他部落就蠢蠢欲动。没过多久,所有的部落向我们部落发动了攻势。”
“怎么会这样?”罪心的拳头紧紧握住,指甲在掌心印出深深的痕迹。
“你母亲,当时为了找你,已经心力交瘁。如今面对如此强敌,为了保全部落的存在,只能忍痛让出兽族第一部落的位置,成为其他部落的附属部落。”
罪心能想象,母亲当初是忍着多么大的屈辱,带着部落里的其他人,干着各种肮脏下贱的粗活,只是为了部落的将来。她本不用遭受如此的折磨,这般的苦难,仅仅因为自己的私自出逃,竟带来了整个部落的灾难。
“如此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结界的封印开始松动。你母亲凭着家族的秘术仪式,成功完成一次穿越,而到达的世界,就是第四个世界。你母亲以作为一百年实验品的代价,换取了他们那边的科技发展。一百年的生死折磨,一百年的反复实验,终于换得一次复苏部落的希望。”
“希望”,这个词犹如一把刀,深深扎入他的心中,涌出看不见的鲜血。他原本应该是他们的族长,他原本应该是他们的希望。可是,他留给他们的是什么,痛苦,绝望。自己的族人,最终只能沦落到这种方式来乞求这微不足道的希望。
“你母亲回来了,打败了敌人,可是,终究引来了仇恨。那些部落,没有放弃,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前来攻击。而战争,就这样延续了五百年。这下,你懂了吧。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就走吧。”
罪心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阿公的视野范围之外。
这时候,阿公看了看墙角的监视仪,露出了苦笑:“你非要这么做吗?那时候的他,毕竟还是孩子。”说完摇了摇头,关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