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亡之谷
赤阳帝国,黎川镇。
托尔已经走到了军官身前,也没有说话,就双腿弯曲,巨型圆柱跪在地上,这是这种庞然大物能够做到的最低高度了。
“人类小孩,需要我帮忙么?”
军官甩了甩自己的鼻子,如果他自己上不去,就用自己的长鼻子把他卷上去。
“不用,谢谢了长官。”
说着,便将自己裤子上的腰带解下来,缠了五圈的腰带,一段系上了铁锤,正好可以扔到空中,绕过珑甲石象的后背,一个翻腾,就稳稳的坐到了宽厚的背上。
“弄疼你了,不好意思,托大哥!”
托尔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发出一声象鸣,像是和同伴道别,便转身迈步开走,泠炎回过头,极不标准的敬了一个人类部队的军礼,对着军官说:
“等我从沁园城回来,给您带他们那里最好吃的香蕉!”
不忘现学现卖,将美食之都沁园城搬了上来,军官听到,心情貌似也极好,虽然一句简单的话,不一定会做到,但是好意足以让人感到幸福。
六只原本伫立在铁胄桥旁的是珑甲石象同时发出了象鸣,这阵势,如同六艘巨轮同时拉响了汽笛,算是和这位有趣的人类小朋友道别。
泠雨坐在象背上,视野就是十五米的高度,简直坐上了一座移动城堡,拉风极了,其实泠炎不知道的是,不止是他觉得感觉不错,身下的珑甲石象也是感觉不错,带着一位人类在同伴中行走,也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不论是人族,还是兽族,大部分打从内心里都是渴望着互相帮助,互相友好的。
托尔在离开铁胄桥附近后,步伐也开始加快起来,明显是一路小跑,看起来虽然不快,可是实际上也是相当于正常人类最快的短跑速度了,一路颠簸,泠炎享受着独特的感觉,继续戴上了面罩,时而望天大字躺下,时而起身左顾右盼。
这里也算是贸易要道,又是象族生活的区域,道路十分的宽广,看起来足足有三十米宽,从脚上的泥土情况看,开这条路的方式极其的简单粗暴,就是象族用孔武有力的鼻子将树一根根凭空拍飞的,道路两旁还有一些最近才遭到破坏的树木,不是拦腰劈断,就是向森林深处倾斜,根部一半在空气中,一半在泥土里……
途中一些地方,特别是有水的小湖泊旁边,都有散步、进食、洗澡的象族族群,三三两两,惬意生活,森林中不时传来阵阵的象鸣。
虽然都是象族,但是形态也有很大的区别,鼻子的长短、象牙的长短和颜色、毛发的颜色、身材的大小、耳朵的大小都有着不同,泠炎仔细的比较了一下,珑甲石象的体型无疑是相对最大的,毛发也是玉色明亮的感觉,象牙更加的短,但是更粗,更细微的差别他也看不出来。
路上也有人类组成的商队,大多是铁匠模样,或骑着马,或拉着骡子,看到托尔背上的泠炎,都露出羡慕的目光,特别是商队中的小孩子,小眼神毫不掩饰的表达着羡慕,不禁抬手指向泠炎,向身边的大人撒娇。
偶尔也有其他打扮的人类,穿着大同小异,只是看上去不是铁匠,因为手中没有铁锤,有的是刀枪之类的武器,有的是马鞭,有的是不知名的物件;当然还有其他的兽族,有的作为坐骑在人类的身下奔跑,有的作为运输工具,和人类并排行进,不过平均几个小时才能够见到一次,在泠炎的眼中,只能勉强的辨认出有猴族、猿族、豹族、鹿族、兔族、鼠族等等。
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不需要自己赶路,加上坐久了有点点反胃,干脆就睡着了。
“你,要饭吗?”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还竟然是女性的声音,说实话,这么粗犷的女人声音,有点难听,吓了泠炎一大跳,连忙下意识的握住手边的铁锤,猛地起身,四望无人。
“是你在说话吗?”
“嗯。”
托尔已经停下了脚步,在一个不知名的森林深处,卷起鼻子,将附近的野果折断,塞入口中。
“不用,我有吃的。”
说完,准备继续接着做梦,突然觉得什么不对,起身问道:
“你,也会说话?”
“嗯。”
托尔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下,继续吃野果。
泠雨发现不了,如果此时旁边也有象族,特别是她的那些战友们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笑疯过去,因为这头十五米高的巨象竟然露出了腼腆的表情,她刚刚突破到“甲尉”级别,刚刚学会人类语言,还不流利,这也是她第一次用人类语言和人类交流,当然会感到害羞,一路迟迟不曾开口,可能也是因为害羞。
不过赶巧的是,她遇到了一个人类中的“话痨”。
“哇!你既然也会说话,托大哥,不不不,哈哈,托大姐,嗯……还是托大哥好听,就叫你托大哥吧!嘻嘻,原来也是深藏不露啊,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一路上,可把我闷死了。嗨!不过我一个人的时候,也经常自己给自己说话,习惯了,哈哈哈……哦哦哦哦哦,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说要饭吗,你是问我要不要吃饭对吧,要饭在我们人类的语言中就是乞讨的意思,哈哈哈……”
托尔哪里听过这么长的人类语句,愣是一句没有听清楚,原本就觉得自己人类语还没有达标的她,更不敢开口了,自顾自的吃着野果,泠雨见她没有回答,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长串,直到觉得实在有点乏味了,就又睡过去了。
打了一夜的铁,又步行了几个小时,现在处于宽阔的象背,呼吸着从来没有呼吸过的新鲜空气,还吃了那么多的磐牛肉,困意是一重接着一重,直到半夜也没有醒过来。
不过,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剧烈的疼痛感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传来,一阵一阵,让昏睡中的呼吸短促而不连贯,就像是在做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一样,糟糕的是,有时候传来的一阵疼痛感好像并不是从身体的肌肤上传来的,而是来自肺腑,这种疼痛太过强烈,甚至疼得他几次昏死过去,又从昏死中疼得清醒过来,在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反复后,他的脑海中不停拨过一幅幅画面,那是他在净月湖底学习神秘卷轴的画面,那时候盘腿修炼的他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疼痛,不过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还有大哥二哥离开磐须城时候消失在尽头的背影;
三哥的身影悬在一个悬崖上,艰难的攀爬,四周电闪雷鸣;
还有四哥,口中不停的重复“下一块!”“下一块!”“下一块!”;
自己家院子的樟树叶一片片的飘落;
窗户里,烛光下,父亲的身影,一口鲜血喷在窗户上;
然后是鸦王的竖着的瞳孔,里面竟有跳动的干尸;
火羽先锋军令牌上的骷髅头像不停闪动;
老板介绍家乡时候口水四溅的双唇;
六头珑甲石象的象鸣;
还有从一个很高的悬崖跌落的画面……尤其是最后一个画面,闪的很快,分不清悬崖周围是什么东西,也分不清是那是一个什么情况下的坠落……
突然,宛如噩梦惊醒一般,咳出一滩淤血,才渐渐的平顺了呼吸,缓缓睁开了双眼。
珑甲石象军团,黎川边防防卫军,第三分队,副队长,甲尉,托尔·科迪加·斯托贝尔,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已经失去了呼吸。
身体不再是玉色明亮,而是死亡的颜色,透不出半分光泽。坚如钢铁一般的身躯千疮百孔,每一个伤口都并不是很深,但是密密麻麻,从肉中流出的血液顺着地心的方向,巨大的身躯上如同挂满了千百条小型的血色瀑布,极其惨烈。
泠雨呼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
“托尔!托大哥!大哥!队长!”
没有回应,知道自己徒手拍打的力气可能太小了,下意识的去寻找自己的铁锤,四下望去,光线并不是太好,有点像是在黄昏时分,泠雨没有找到铁锤,眼前只有一些狼型模样的尸体,甚至有些悬挂在崖壁长出的树枝上,树枝如同无比锋利的利剑一般完全穿透了这些狼的身体,狼也就毫无生气的低垂着,浑浊不堪的口中满是血痂,已经氧化成了黑褐色,只有森森的獠牙,记录着惨死的狰狞。
泠雨忍着伤痛,跳下了象背,继续四下寻找自己的铁锤,人在,锤在,这是铁匠心中唯一的底线,虽然他的铸造技艺为家族所不齿,但是这份属于磐须城的精神仍然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中。
但是,他能找到的只有更多尸体,除了珑甲石象托尔的尸体以外,约有三四十头狼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被压在托尔的身下,只露出了半边身子,有的横在谷地,睁着恐怖的双眼,有的被穿在崖壁的树枝上,吸引着无数的蝇虫。
更远处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白骨,有大有小,有的完整,有的残缺,分不清是什么物种,只有白骨,透着阴森森的微弱磷光。
下意识望天,原本在视野中占有三分之二的广阔天空,只剩下了百分之一,只有一条细细长长,隐约透着光泽的缝隙。
要不是有珑甲石象这种巨型的肉垫,换做任何其他动物,都不可能用身躯缓解这么大的冲量。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瘫倒在地,这次不仅是身上的疼痛,还是发自心灵的疼痛,连空气中都是绝望的气息。
人在极限条件下的求生本能是强大的,这一点就连泠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稍作停留后,便勉强在地上抽出一根尖锐一些的干枯枝干,握在手中,随意得叉起半具狼的尸体,也不管是头是尾,鼻子忍不住皱起,曲脊恶狼本身肉质的酸味,带着死亡后发出的腐臭,令人作呕。
泠雨从布囊中慢慢摸出一个火石,在地上一刮,点燃了那悬举在半空的尸体。
黑色的皮毛和皮下的脂肪瞬间开始燃烧,无疑把本身令人作呕的气息增加了百倍、千倍,可眼下只有活命,只要能活命,哪怕是让他吃下去,他也在所不辞。
他需要搜集一些证据,来判断自己身在何处,至于悬崖上战斗的记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十二圣桥下,中土大裂谷:
甲尉级珑甲石象托尔,战死;
二十七匹曲脊恶狼,战死;
十九匹环尾狈,战死;
磐须城泠家五少之一,泠雨,身负重伤,举着尸体所燃烧的火把,踉踉跄跄的往那些白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