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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冬虫夏草

  裂谷的深夜静的可怕,除了茂密的植物,甚至看不到萤虫的星芒,听不到萧瑟的秋风。

  泠雨裹着厚厚的绷带,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瞪的很大,剧烈的疼痛让他不敢睡着,只怕这一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银丝斗虎和西原龙狼睡在悬崖下的角落里,看起来十分的疲惫,中间睡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珑甲石象幼崽,或许是在银丝斗虎和西原龙狼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故土的温柔,耷拉着耳朵,睡得很平和。他只知道这个人烟罕至的中土大裂谷就是他的出生地,却不知道他的一生就是从残酷的战争开始的。

  虎狼兄弟和一行人在篝火边喝着酒,吃着肉,畅快的聊天,不时传来不羁的笑声。明天就要重新回到真正的大地上呼吸新鲜的空气,心情自然是愉悦的。

  泠雨盯着模糊的篝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遮天的山脉,确切的来说,是两个如同高山一样的身体,刚刚和自己说话的胖子和另一个一样胖的胖子,两人长得很像,肥头大耳,慈眉善目。

  两个体重都在三百斤的胖子站在眼前,就算背后是七星大陆最高的山峰—孤魂山,也会被挡的严严实实,除了油脂,还是油脂。

  个头稍微高一些,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盘坐在泠雨的身旁,而是直接的坐在泠雨的身前,小一些的胖子低着头,眼前只有圆圆的剪影和轮廓,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大胖子开口道:

  “来来来,小伙子,我们接着聊天,首先解答一下你心中的一个疑问吧,那就是我们为什么知道火羽先锋军的令牌图案。竖瞳匪鸦之王选中了你,我很欣赏你啊,小伙子,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大难不死,逢凶化吉,还从刚刚断气的母象体内救出了她的孩子,很有佛缘啊,哈哈哈,叔叔我就是信佛……其实我们这里的人都算得上是火羽先锋军的成员吧,说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竖瞳匪鸦原本是天穹帝国中数量最为庞大的物种,他们的老大,也就是松柯大哥,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朋友,我们探险家基本出没在荒无人烟的地区,也常常遇到危险,进退维谷,只能等死,松柯大哥找到我们,依靠自己遍布全大陆的庞大种群为我们建立了生命之网,当我们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可以冲着天空大声的呼喊,‘轮埠!’‘轮埠’,不一会儿,就会听到竖瞳匪鸦的尖锐叫声从附近响起,然后是更远处的下一只竖瞳匪鸦开始尖叫,再下只,再下只,由近至远,如同烽火台一样,瞬间响彻整个天空……怎么样,听着觉得很呱噪吧,可是对于生命垂危的探险家来说,那就是重获新生的声音,不怕你笑话,我们几乎都是含着热泪听的。这叫声从山谷传到地面,从地面传到湖面,从湖面传到农场,又从农场传到牧场,村落到城市,冰川到森林,沙漠到海洋,一直传到能够用人类语言和我们交流的竖瞳匪鸦军官耳中,军官再沿着这张巨大的声浪之网,一直飞到我们的身边,了解我们遇到的情况,或是直接依次将我们抓着飞到安全地带,当然,也不乏一些军官和我们探险家一起死掉……我们欠松柯大哥一个大大的人情啊。后来,天穹帝国发生了军变,竖瞳匪鸦被大量的杀掉,剩下的也不敢再帮我们叫了,说起来,很久没有听到竖瞳匪鸦的声音,心中都空落落的,在普通人的耳中,所有乌鸦的叫声都是差不多的,可我们就偏偏能听出其中的区别,你说奇不奇怪……军变之后,松柯大哥悄悄地找过我们,想让我们帮他对付以夺命苍鵟为首的激进派,我们探险家大多是一些不问世事,只懂得翻山越岭、搞搞研究的疯子,关于帮不帮松柯大哥,我们内部也是经常吵架,最终的结论依旧是保持绝对的中立,不参与帝国与帝国之间,或者帝国内部党派之间的斗争,否则就会被逐出议会,我们也很是惭愧啊!”

  大胖子一动不动的坐着,情绪十分平缓的讲着,如同讲述一段亘古久远的传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不过我们估计也没有机会报答松柯大哥的恩情了,因为我们发现了比天穹帝国内斗更加严重的事情,至于是什么就不跟你讲了,这是为了你好。总之这次从这里出去以后,你的伤势稍微好一点,就早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们都是一群亡命天涯的流浪汉,跟着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那个……我也勉强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那个……”

  讲到一半,大胖子突然停住了,连忙将头别过去,背对小胖子,冲着更加黑暗的方向,不停的挠头,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唇,咬着牙,不停的吐气,像是在平顺自己的呼吸,很久,他的呼吸并没有平顺下来,反而更加的颤抖,牙齿也咬的有些响声,自打第一次和泠雨说话起,已经说了很长很长的话,不是堆着慈祥的笑容,就是平静的叙述,这下,第一次变得有些反常,呼吸中也明显带着一些哭腔,最终还是随着一声重重的深呼吸,笑了起来……但是头还是别在一边,道:

  “小伙子,这小子是我的儿子,嘿嘿嘿,长的跟我一样的瘦弱,他妈死的早,从小就跟着我在荒山野岭中长大,风吹雨淋的,吃了不少苦,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学了一些本事,这次出去以后,叔叔拜托你一件事儿,让他跟着你,过过安稳的日子。要是你回你们磐须城的话,就让他给你打打下手,搬搬铁砖、木头什么的,他有一膀子力气,要是不想当铁匠,就去我们的老家沁园城,老家也还有些亲戚,就说这是齐升龙的儿子,讨口饭吃不成问题……”

  顿了顿,接着道:

  “要还是想继续参加火羽先锋军的话,我也不拦着,危险是危险了点,可也算为他老子还了个人情不是……”

  这一句话,大胖子的情绪完全控制不住了,剧烈颤抖,分不清是哭还是笑,是悲还是喜……在一旁的小胖子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阻止父亲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就好似连他也知道宿命这个东西他改变不了,任凭他哭喊也好,挣扎也罢,父亲已经一只脚深深的陷进了鬼门关,拔也拔不出来……

  大胖子也不再修整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泪,原本还算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悲伤的呜咽,哭着道:

  “叔叔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能耐,给不了你什么东西,我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齐升龙在天有灵,就保佑你和你的家人,平平安安……”

  泠雨说不了话,其实哪怕现在能够说话,一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泠雨并不信佛,也不认为人死之后有什么在天之灵,没有看眼前抽泣的大胖子和低头不语的小胖子,只是呆呆的望着二人轮廓的缝隙后的篝火火焰,只觉得在缝隙里,火焰边缘已经晕出一圈圈斑斓的光环,大大小小的光斑连成直线,在光环中熠熠闪烁,仿佛这不是深涧的深夜中跳跃的篝火,而是这头顶的大地上,出现的晴空和彩虹,眼中早已是汪洋一片。

  大胖子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即使还有想说的,他现在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心愿已了,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

  兴高采烈的出门,措不及发的遭遇,泠雨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朝向什么方向走去。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那是篝火堆周围的男子们发出的声音,听了大胖子的对话,起身慢慢的靠了过来,边走边说,声音中并没有哭腔,而是依旧的阴阳怪气,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叫秦屿的光头最先开口:

  “我说大胖子,你不地道啊,这么说话我可就是十分的不开心啊,小天儿可是我们兄弟看着长大的,除了长得比我胖,不也是我的儿子嘛,你个假和尚,哪有我会保佑啊,好歹贫僧在青铜寺,也是念过几天经的……”

  说着一群人已经来到身前,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拆台。

  “啧啧啧,你个假和尚,怎么不说说你当年是怎么被方丈一扫帚打出青铜寺的,个个保佑,保佑的,能不能来点实在的!小气的要死!小伙子,叔叔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搞点钱,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什么就当铁匠,讨口饭吃的!”

  “拉倒吧,你个乡巴佬,就你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咱小天吃一个月的,嘿嘿,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存货吧,小伙子,到时候,叔叔我给你送点小玩意儿,你就到这大陆上,随便找家当铺,往他们的桌子上,诶,这么一放,那当铺的老板要是不立马跪着给你叫爷爷,我他酿的就不姓赵!”

  “哟哟哟,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哈,还叫爷爷,冬虫哥,你给评评理,我们这里谁最有钱?”

  “冬虫哥他哪儿知道,夏草哥,你可是跟着我回去探过亲,你给大伙讲讲我家的条件,吹牛谁不会啊,我家那漫山遍野的牛啊,羊啊,那才叫货真价实。”

  所有的男子别过头,瞥向并没有靠过来的、正在悄悄说些什么的虎狼兄弟二人。兄弟二人先是一愣,显然刚刚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并不知道大伙儿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是在说俏皮话,怎么能缺了夏草哥呢!

  “比谁最有钱,是吧,哈哈哈哈,行行行,那我就给大伙儿好好的讲讲!”

  说着,虎狼兄弟二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泠雨的心中更加的沉默,按照他的推测,这行人将要执行的任务,或者将要去的地方都是凶多吉少,几乎是算准了自己的死期,可是为何还如此的欢乐,就连一向以乐天派自诩的他,也有些自惭形秽。

  虎狼兄弟二人此时已经是摘下了面具,泠雨总算看清楚了二人的面庞,原本就怅然若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原本二人给他造成的熟悉感被震撼所代替。

  手拿着虎皮面具的男子的脸上全是刀疤,有深有浅,可能足足有上百刀,一只眼睛紧紧的闭着,显然是瞎了,一把纯黑的大锤插在腰带上,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和气浪;

  手拿狼皮面具的男子脸上则更为恐怖,根本分不清五官原本的位置,褶皱的皮肤将脸拧成了麻花状,只有嘴唇还算是完好,像是刚刚从岩浆中捞起来一样,手上,胳膊上,也满是烫伤,看上去极为恐怖,那绝对是能致命的烫伤。

  丑陋的男子先是看了一下泠雨瞪大的双眼,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明显是习惯了别人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的表情。

  “怎么样,吓到了吧,哈哈哈,你别得意,你这绷带一拆,有没有鼻子,还不知道呢!”

  说着抬起恐怖的右手,从胸口掏出一封羊皮信,继续说道:

  “你是磐须城的对吧,哈哈哈,和我一样,锤子丢了还死皮赖脸的活着,哈哈哈,不错,不错。这有一封信,你上去后麻烦交给磐须城西边的一对叫泠雨、泠炎的兄弟手里。嗯,不对,还是交给泠炎吧,泠雨这小子不识字,我给忘了,哈哈哈……”

  泠雨正准备找到控制手臂的神经,伸手去接,旁边的刀疤兄弟却抬手拦住了递信的动作,小声说道:

  “老二,算了,他们都当我们已经死了,就这样吧,挺好的,他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奇丑无比的男子轻轻道了一句“也好”,重新将信笺放回了心脏的位置,手没有缩回,而是拽着心脏位置的衣服,抬头望着天空,他这样的五官是连流泪都做不到的。

  泠雨原本还有所怀疑的情绪瞬间就崩裂了,想要开口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几乎都震断了体内的所有筋脉,让他的眼眸已经完全变成了鲜红的颜色,一个巨大的、悲鸣的、哭嚎的、疯狂的声音在心底呐喊:

  大哥!

  二哥!

  就在泠雨心碎欲裂,氛围有些安静的时候,小胖子终于抬头来,哭的早已是一个泪人,眼中满是闪烁,那是一种绝望和希望交织在一起的闪烁,一个稚嫩乖巧而充满恳求的声音响起。

  “哥哥,我叫齐天,今年十四岁,你有办法……”

  齐天哽咽的停顿,强撑着笑容,泪珠却如暴雨般滑落……

  “救救我的爸爸吗?”

  一旁刚刚还在嬉闹、戏谑的众人望着说话的小胖子,身体都不禁抽动起来,不时传来抽泣的声音,眼中满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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