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手持一枚巴掌大的符印，悄无声息地拍在黑甲男子后背上。
符印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表面泛着流光，晶莹剔透，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看得何清都有些心悸。
这一瞬间，黑甲男子僵硬了，全身灵力都在飞快消散，像是冰雪遇见了烈火。
接着，黑甲男子的身体开始泛红，皮肤下有血丝呈现。
血丝越来越多，很快便开始淌血，从毛孔中渗出。他整个人浑身上下一片殷红，模样煞是恐怖。
他双眼瞪得很大，表情僵硬，透露着对死亡的无尽恐惧，像是在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像是有千万把刀在削刮。
终于，他艰难回头，看着苏晓，脸上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因为，他体内的一切都被摧毁了，生机绝灭，空余躯壳，连喉咙都被溶解了。
没人能体会到他方才经历了什么。
苏晓没有说话，她微微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另一枚符印显现。
洁白的手，轻飘飘印在黑甲男子额头，像是在做一件平淡至极的事。
黑甲男子双眼瞬间无神了，眼珠变成了灰色。
“嘭。”
他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溅起一地泥水。
自此，再无声息。
“干的漂亮。”何清艰难笑了笑，说道。
他没想到，苏晓居然还有这么一手，隐藏了这么久。
苏晓沉默，她低着头，看着这具尸体，还在怔然。
“我把他杀了吗？”苏晓自语。
“有些人，必须杀。”
何清艰难起身，捡起了沾满泥水的短剑，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苏晓轻声说道。
“恭喜，通幽巅峰，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杀的。”
“你不是恨圣光堂么？这样其实正好。”何清笑着安慰。
他能体会到她的心情，杀人这种经历可不太舒服，更何况是对这么一个女孩子。
苏晓低着头，看着手中已然暗淡无光的符印，依旧沉默。
“是啊，我终于开始杀人了，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这么平静。“她自语道。
她有些失神，任由雨水打在她身上，让她浑身湿透。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在某一天冲向圣光堂，杀掉那些残害她姐妹的恶人，抚慰那些冤魂。
那是她的仇，那是整个家族的仇，整个家族年轻一代几乎因此绝灭，导致了巨大的断层。
那黑暗的回忆，那充满血与泪的家族历史，她永远不会忘记。
可是，她真的举起了武器，开始杀人时，她却发现自己变得好麻木，一点都激动不起来。
何清最后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尸体表面不断有鲜血在渗出，浑身皮开肉绽，像是腐烂了一般，正在化为一摊血泥。
短短数息，这副躯体不知经历了何等可怕的事情。
“你们这一界修炼者虽少，法器却不弱。”何清心中惊讶，说道。
接着，何清指了指淌血的尸体，道：“有毒吗？”
苏晓摇了摇头，那不是毒。
吭哧一声，何清一剑剁下尸体上一根手指，取下一枚储物戒指。
“战利品，这是修炼界的良好习惯，这个你得知道。”何清捏着储物戒指，在苏晓面前摇了摇，笑着说道。
苏晓勉强一笑，她知道何清这是在逗她开心，可是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然后，何清抬头望向了天空，眼神微凝。
必须承认，这个阵法真的很强。
黑甲男子对阵法太陌生，用起来很笨拙，却依旧让何清受重伤。
阵法对他造成的伤势，甚至比先前战斗负伤加起来还要重，若非有黄金琉璃塔抵挡，必然十死无生。
“三阶巅峰阵法。”苏晓也仰头看着上空，轻声说道。
何清并不意外于她能看到阵法强度，但很惊讶于她接着来的话。
“先破那里，然后这里，然后将这边十三段解离，然后...”
苏晓伸出手指，指向几处方位。
苏晓指了半天，发现何清毫无反应，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何清正用一种奇怪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了？”
苏晓无辜地摸了摸脸，带上几道泥痕。
“你为什么什么都懂？”何清问道。
黑甲男子诡异的心法，被她几句话破了。
这阵法也可以？
虽然他还没去试，但他知道苏晓的性格，只要她开口，必然有绝对把握。
“呃...我偷师过圣光堂，然后还有那牧族传下来的一丁点东西...你知道的。”苏晓摊了摊手，坦言道。
当然，她不敢随便说这话，偷学圣光堂的东西，这可不是一般的罪。
何清无言。
他忽然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女，居然...如此胆大。
然后，何清抬起剑。
几道剑气飞扬，大阵由于无人再掌控，居然就这般被破开了。
三颗金属球落下，被何清接在手里。
何清仔细看了看，这金属球通体灰黑色，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纹络，像是一块突然冷却的熔岩，流纹还很清晰。
这让他再次想起了在炎盟盛会时出现的金属球，暗叹圣光堂道法之妙。
拥有此手段，相当于随身带着杀阵，随手便能施展。
这般想着，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圣光阁一定也有不少这种东西吧？
“这是元磁珠，圣光堂独有之物，有极少低品阶的东西流落世间，我们常唤作黑丸子。“苏晓解释道。
何清再次无言，看了看这金属球的色泽，这名字还真接地气。
“像这种达到三阶之高的，圣光堂是绝对禁止流落在外的。”苏晓再次提醒。
何清心想人都杀了，还在乎这些吗？
“走吧，先找个安全地方。”何清将三颗金属球收了起来，说道。
圣光堂派出的这家伙死在这地方，他们呆的太久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嗯。”
苏晓点头，她最后看了那溃烂的尸体一眼，微微沉默，然后转身离去。
......
何清受伤太重，已无力御剑飞行。苏晓搀扶着他，两人就这么在茫茫森林中走了数十里。
终于，大半日之后，两人寻到了一处天然洞穴，略作整理后，一堆篝火升了起来，给湿冷的空气带来了些温度。
何清总算有所闲暇，如今他的神识力量已恢复不少。他释放神识，轻松抹去了那储物戒指上属于黑甲男子的灵魂印记。
但失望的是，何清略一搜索，并未发现太多有用的东西，也就那一堆灵晶还有些用。
“穷成这样，丢人。”何清不满，嘀咕道。
苏晓忍不住噗嗤一笑，“抢的东西，也好意思说。”
何清不甘心，再次捣鼓了一番，总算翻出了几株品阶一般的灵药，还有几枚丹药。
他将丹药送于鼻尖，轻轻嗅了嗅，选了几颗吞下。
“你懂丹药？”苏晓问道。
“还很一般，在学。”何清如实说道。
若是自己丹道足够强，可以自备高阶丹药，那还用的上这些。
“你的伤怎么样？这些丹药可以吗？”苏晓面露担忧。
何清所负的伤，她是亲眼看到的。
只是，她一直没有真正表露出内心的焦虑与关切，因为她知道自己忙都帮不上，在这种地方，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还好，问题不大。”何清笑了笑，说道。
苏晓默然，她懂经脉，懂修行之事，自然看得出来何清在说谎。
“或许，我若是不跟来，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大可直接逃走。”她沉默半晌，说道。
“别傻了，要怪也怪圣光堂，你自责个什么？”何清轻声安慰。
苏晓沉默，再无他话。
......
兽界灵气干枯的烦恼，如今总算落在了何清身上。
没有天地灵力的滋养，他的伤势恢复得极慢。
更糟糕的是，在这种大环境下根本无处寻灵药，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储存。
他现在的伤势相当严重，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经脉又断了不少，那些体外伤倒是小事，经过清洗上药，如今已无大碍。
但是，真正麻烦的是内伤。
哗啦一声，何清取出所有灵晶，然后阵灵释放，构建了一道简易阵法，防止天地灵气外泄。
随着灵晶解封，精纯的能量开始安静释放，在何清周身旋转，滋养着他整个身躯。
感受着久违的天地灵气，何清这才放松下来，疲惫之意溢于言表。
何清默默运转心法，灵力开始在经脉内流转，慢慢修复着经脉。
同时，他的阵灵也在逐渐充盈，逐渐恢复，这是他如今得以自保的唯一手段。
即便这些灵晶只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至少可以避免伤势恶化，让他多一分生存之力。
修炼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忽然，何清眉头微微一动，他感知到了些动静。
他睁开眼睛，看向抱着膝盖，缩在一旁安静发呆的少女，挠了挠头，忽然感觉有些歉意。
他一直忙于修复伤势，却忽略了她。
“冷吗？”何清问道。
“嗯。”苏晓含糊应了一声。
何清微微皱眉，他看苏晓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于是伸手贴向了她的额头。
“发烧了？”
苏晓依然安静，神色有些恹恹。
何清这才想起，这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体质还很娇弱。不像修炼者一般，经历无数灵药与灵气的淬炼，普通疾病早已无法入侵。
“你衣服全湿了，需要烘干。”何清说道。
“嗯。”
苏晓应声，经历了暴雨冲刷，衣服黏答答地贴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
她想要解衣，指尖摸到了扣子，却又停了下来，不禁看了看何清。
何清挠了挠头，这样好像是有些尴尬。
“要不我先出去？反正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不用了。”
苏晓看了一眼洞穴外边，暴雨依旧在下。这样子把人赶出去，她哪里好意思。
衣衫轻褪，洁白无瑕的肩膀露了出来。
何清眼睛不自觉瞟了瞟，不小心对上苏晓的目光，顿时有些尴尬，轻咳了几声。
她淡定地脱了外衣，寻了跟树枝挂了起来，又往篝火处凑了凑。
红色的火焰，恰好掩盖了她绯红的脸颊。
只是，雨天太潮湿，跳动的火焰完全无法驱逐那湿漉漉的寒意。
“冷。”
她缩了缩头，蜷缩地更紧了些。
火焰映照下，湿气在蒸发，带走了太多热量，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加寒冷。
“要不...我帮你吧。”何清略一迟疑，说道。
苏晓看向何清，面露疑惑。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
何清是火修，他的灵力是再好不过的热源。
她想了想，向何清身边凑去，乖巧地依偎在他身边。
只是，她低着的头还是暴露了心中的不平静。
何清笑了笑，将她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湿漉漉的气息中透露着天然芳香，很是好闻。
尤其是那温润的触感，更让他想入非非。
若不是因为发烧，怀中的身体烫的像火炉，应该会更舒服吧...何清心想。
“咳。”
苏晓轻咳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受了风寒，还是其他。
何清顿时清醒，赶紧遏制住了那些想法，神念微动，阵灵包裹着两人，开始运转。
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很快充盈了这片空间，驱散了寒意。
很快，所有潮湿气息都被驱逐，一片温暖与舒适。
苏晓全身舒爽，不禁轻吟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稍微放开了一点。
“火修看来还是很不错啊。”她依偎在温暖的怀抱中，轻声笑道。
何清也淡淡一笑，静静地感受这难得的安谧。
两人时不时地低声聊着，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何时，何清怀中的少女已经安静了，她睫毛微蹙，脸色一片恬静，呼吸悠长而均匀。
她睡着了。
只有何清静静地盯着燃烧的火焰，默然出神。
然后，他轻轻放开手，取出心火诀玉碑，入手一片温润，悄然驱散了寒意与湿意。
“唉，若是她在，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何清心中微微一叹。
不知何时，他对白雾的警惕已悄然散去，甚至产生了依赖。
现在，没了她的帮助，面对如此强大的圣光堂，何清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这般想着，山洞外的天空上突兀地刮过一阵风，暴雨忽然停止了。
忽然，何清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握住剑柄。
嘭！
他阵灵暴涌，艰难调动残余灵力，一剑对着洞顶劈去。
砰砰一阵乱响，无数碎石与泥土从上方掉落，将面前的篝火全部掩埋，那抹暖意瞬间消失殆尽，冰冷重新充满了周围的空间。
怀中的少女似乎被惊醒了，刚要睁开眼睛，何清却是果断点穴，让她再次陷入沉睡。
接着，何清悄然低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的阵灵早已收起，甚至连自身呼吸都变得极为微弱，两个人缩在阴影中，几乎不可察觉。
黑暗，再次充斥了潮湿的山洞。
只有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敲打着树叶，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下一刻，一道铺天盖地的灵魂力量扫过这片区域，像是一场无形的海啸，数十里放方圆的林海不断传来沙沙声。
这一刻，那些野生凶兽都被惊醒了，甚至是那些凶兽中的王，曾经称霸这片森林一方，如今却都在颤栗，在恐惧，这恐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唯有何清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而在他怀中，是真正睡着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