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端起茶杯轻轻吹拂,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小疯子惊呆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到老人抿了一口茶,下意识的跟着喝了一大口热茶,清香味儿在口中四溢,却烫烂了牙膛。
小疯子疼的“哎呀”一声惨叫,直接扔掉了茶杯,捂着嘴巴,眼中有丝丝泪光闪现,小疯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老人,老人温和的看着他,温和的笑意好似在示意小疯子不要慌张。
散落的杯子重新飘回桌面上,杯中的茶水也满着,小疯子看着老人认真的模样,也不再嘻皮笑脸,坐直身子安分起来,捂着嘴的手放在膝盖上,嘴里烫坏的地方已然恢复如初。
老人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呆呆的盯着小疯子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尊雕塑。
小疯子看见老人看向他,还直勾勾的,盯得他有些不自在,便转过头去,一转头才发现,天空中的旋涡正在陆陆续续的向外走人,不一会儿,老人摆放的椅子就坐满了人。
旋涡里的人还在向外走,等到整片白云之上都站满了人,旋涡逐渐消失不见。
小疯子被吓得不敢动,来回一扫,根本望不到边,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老人动了动,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似回忆一般,认真又轻声的对小疯子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多久远……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白茫茫的一片,风雪交加......”
雪原之上,有一座人族城镇立地扎根,这座城镇没有被命名,但是很多人都习惯叫它雪原城。
雪原城向北方十天脚程,可以到达这个世界最高的山、也是这雪原上灵气最充足的地方——极峰。
极峰高耸入云,没有人知道它高达多少米,因为至今还无人登顶。
极峰上面有无数珍宝灵兽等待冒险者们去挖掘、捕杀或者送命。
极峰中有无数猛兽生活,这雪原之上的所有猛兽几乎都生活在极峰,只有在极峰中存活不下去的猛兽才会选择在雪原上游荡。
极峰越往上,猛兽的实力就越强,灵气也就越充裕,所有野兽都拼了命的向上攀登,只为了获得更好的、更充裕的灵气,充足的灵气相当于变强的机会,没有任何猛兽能容忍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在自己之上。
据传说,峰顶有一只贪睡的寒霜巨龙,常年处于深度熟睡状态,霸占峰顶已经无数年了,是这座山峰最强大的生物,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生物。
在人族的传闻中,这头寒霜巨龙的身下有着非常丰富的宝藏,这宝藏足以开创一个新的皇朝,无数人都为之疯狂,不要命的冲击极峰,想要成为屠龙勇士,想要利用这笔财富成为新的皇朝的统治者,但是他们都倒在了攀登极峰的路上,成为极峰上嗜血猛兽的口中食。
没有人知道这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这传闻到底是真还是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哪怕寒霜巨龙的一片龙鳞,便倒在了屠龙梦的路上。
雪原城向南方半个月脚程,是最近的城镇,东西方向没有城镇,就连小小的冒险者营地都没有。
这个城镇就像人脸上莫名其妙长出来的疙瘩,建立在这片雪原之中。
这座雪原腹地的城镇之所以能够建立起来,完全是因为前往极峰的人太多了,有的是奔着极峰的天材地宝,有的是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有的是想猎杀极峰上的猛兽,还有人在做白日梦等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很少有人敢打巨龙宝藏的主意了,因为能打它主意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大多数人登上半山腰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极峰的名气已然响彻世界,前往极峰的人有增无减。
这座城镇最开始只是一处人族冒险者们抱团取暖的小营地,前往极峰的人们会选择在这处小营地暂作休息,从极峰活着回来的人也会在这个小营地暂作调整。
随着极峰的名气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有些经商头脑的商贾和普通人会有意的前来此地做些小买卖,倒卖极峰的特产。后来,又有一些商会来这里做生意,甚至有些商会干脆在这里扎根,希望能比别人多收集到极峰上面的产物。再后来,皇朝也注意到了这里,觉得这里值得掌控,便派遣重兵接手管理,将这座深入雪原的营地纳入囊中,建立起了这座雪原上的城镇。
雪原之上,还未入夜,却已经看不见阳光,鹅毛大雪伴随刀子般的大风吹过,将已经清理好的道路上镀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暴躁的风雪刮在人们脸上,像是被顽童扬起的沙石,路上的行人纷纷躲进房檐下或者屋子里。
风声渐渐变弱,雪也零零散散的快要停了,乌云散去,夜空中的残月映射在白雪上,纯洁明亮。
风雪过后,城中较为安静,只剩下寒风的游荡声和士兵巡逻走动发出的“嘎吱嘎吱”踩雪声。
“呼~呼~”城镇的某个角落深处,低矮房子前,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她穿的很厚实,脸上蒙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神情疲惫,挎着个篮子,背着个行囊。
篮子里有一张厚重的狼皮,里面包裹着一个婴儿,这婴儿很乖巧,不哭不闹,睡得正香,行囊里是一些简单的衣物,还有一些粮食。
妇人轻轻喘息,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整个人小心翼翼的。
房子里面传出浓重的酒气,还有醉酒男子的梦语谩骂,妇人听到屋子里含糊的说话声,吓得连房门都没关,跌跌撞撞跑出巷子,离开了这里。
寒风好奇的顺着敞开的房门闯进这间低矮的屋子里,驱赶走所有的热气,粗鲁的笼罩住醉醺醺的酒鬼,酒鬼的体温渐渐变凉,几个时辰后便被寒冷夺走了生命,没了气息。
妇人带着篮子背好行囊,跌跌撞撞走出巷子,走了整整半个时辰,远离了自己的家,来到这个城镇最宽敞的路旁,停了下来,这个地方距离北城门不远,白天肯定人头攒动。
妇人选择了一个能够遮风避雪的房檐角落,蜷坐在那里,怀中捧着篮子,嘴里念念有词,嘟嘟囔囔的对婴儿碎碎念。
妇人轻轻摸了摸婴儿的鼻尖,说道:“儿啊,娘要走了,娘没把握能活着走到下一个城镇,不敢带你一起走,只好把你留在这,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你。”
“你爹他......你爹是个酒鬼,他要是知道我跑了,肯定会卖掉你换酒喝,想卖掉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与其让你变成小奴隶,不如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被人收留,总比跟娘死在荒郊野岭要好......”
妇人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娘没本事,你舅舅娶媳妇,人家要五头牛,家里穷啊!没有那么多银两买牛,只好让我嫁人,管你爹要了五头牛。呵呵,你爹全部家底加上借来的钱刚够这五头牛,欠下一屁股的债,带着我离开,走了小半年才来到这雪原,这时候我才知道,你爹的家原来在这里。”
“你爹他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你爷爷家也揭不开锅,根本养不活咱们娘俩,我想外出做工,他却不让我抛头露面,说什么......他朋友最看不起让自己媳妇在外劳累的人?你养不起我,我养你还不行吗?宁可饿着咱娘俩也不让我外出工作,宁可咱娘俩饿着也要照顾他的脸面。”
“昨天晚上家里断粮了,但是你爹还有钱与狐朋狗友在外酗酒,饿着我没关系,可是不能饿你啊!我去邻居家借了点粮食,你爹知道了,还动手打了我,说我给他丢人......”
妇人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满腹的怨气对着几个月大的婴儿轻声倾诉,不停抖动的双肩证明这个妇人正在拼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眼泪流够了,简单用衣袖抹了一下被泪水染湿的面颊,用力的抽吸了一下鼻腔里的液体,哭腔继续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爹,嫁给他那天才知道他长什么样。最开始你爹还像个人,家里虽然穷,但是还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自从怀了你之后就变了,暴露本性,宁可饿肚子也要喝个酒饱,也根本不在乎我还怀有身孕......甚至还要......甚至还要卖了你换酒喝......”委屈、悔恨、痛苦、绝望,还有无限被放大的无力感。
妇人抬头看向天空,风儿吹过,带着房上的浮雪飘落下来,融化在妇人的眼睛里,妇人的情绪渐渐平静,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的儿啊,倒是苦了你......下辈子,我要投个好胎,最起码不要因为五头牛,就让我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会因为穷而饿肚子,不会因为酒没了就要卖掉你,不会因为......你也要投个好胎,不要因为娘没本事,就抛下你......对不起。”
妇人对篮子中的孩子不停的碎碎念,想要为自己的抛弃做解释,孩子没有丝毫的反馈,睡得正香。
妇人说够了,又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篮子,站起身,转身想要直接离开,跑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篮子,仿佛有一只手在抓着她的脚求她不要走。
她犹豫着朝着篮子走了几步,又摇了摇头想要跑开,就这样反复几次,跑十步退五步、三步一回首的离开了这里,消失不见,留下那个婴儿在房檐下酣睡。
寂静的雪月夜,隐隐约约有一声撕心裂肺却又无能为力的“对不起”回荡在这雪原上的城镇中。
十天之后,路有亡骨,被发现时,已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