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是上官云凤。
今天是我们来到玄天界的第一天。见到了很多生前的朋友,也听到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悲伤。
司马青云后来说:玄天界人的心态,和在人世时有很大的差别。也许我们刚来,还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是,今天每一个见到我们的人各自不同的神情,都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龙啸天的惊诧突愕、玉婵的既喜既悲,最激动的是杜圣心,他那种恐惧、愤怒、又伤心的表情,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曾见过。短短一刹,他整个人都好似发了疯。
我很想知道这几天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杜圣心会变成这样?而一直被他伤害着的司马青云,却会甘愿回到他身边,做一条“最最忠心的狗”?
玉郎决定和小流星一起离开,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是回到杜圣心身边,继续做岳雪梅的影子?还是该勇敢地和小流星去寻找“没有明天的明天”?
我相信这一切只是个恶梦,可这恶梦何时才会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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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是‘生魂笑’!大家捏住鼻子,不要闻呀!”香洗惊恐声中众人已失了自持,歪歪倒倒坐了一地。
“已经太迟了!----”嘎笑声起,前方小巷道内冲出十几个执刀的白衣丁卒将众人团团围住。龙啸天急运内力控制住心神,岂料血气倒冲头颅,立时昏死过去。
“呵呵,越是运功就昏得越快,真是有趣呀!”一张得意的猿猴脸蛋赫然出现。香洗怒冲冲喝道:“费炳,果然是你!”
“咦?你怎么还不倒?莫非你不是入世属的生魂?——哦,我忘了,哈哈哈,你不会武功~”费炳眯眼大笑,肆无忌惮地逼近。
“你---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杜先生的亲人和朋友,你敢!”香洗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众人,颤声道。
费炳猛听到杜先生三字,脸色蓦得阴沉下来,双眼闪出异样的寒光:“你看我敢不敢!”
“哦,是吗?”身后接来一个轻轻的笑,费炳的笑脸立时僵住。白衣丁卒个个瞪向费炳身后,神情怆惶至极。
“令主?”云凤握着白玉婵臂膀的手不自禁地一阵震颤。激动的惊呼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然矗立在西街拐角。
来人锦袍雪立,长袖掩及指尖缓背于身后,自成一派清贵威严。狭长凤眼冷漠间隐了淡淡怒意,正是杜圣心。
“杜------杜圣心?”费炳脊背麻木冰凉,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衣身影慢慢逼近,早已骇得移不动半步。
四下丁卒惊颤着不住地后退。
“杜先生?-------啊,杜先生!”香洗惊恻半晌,声作哑颤猛地冲奔上来扑跪于地,方才面对费炳的穷凶极恶毫不怯退的姑娘,顷刻哭作泪人模样。
“你做得很好。-----既是这样,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哪儿也不用去了。”杜圣心低眸看了眼伏地痛哭的香洗,轻轻点了点头。
“是!多谢杜先生!多谢杜先生!”香洗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谢磕头。杜圣心漠然越过了她,一步步向前逼近。
费炳冷汗早已湿了一背,惊恐地望望身后已退出数步的兵卒,怎奈自己已是隼翼之荫兔猫扑之疲鼠,自知避无可避,横竖不过一死,忽而双目一凛大吼着挥爪向杜圣心左肩抓出。
眼前白影闪掠,掌下歪滑,一股无形大力推撞得他整个身子向后跌退出去,左肩一酸,已被一只大掌稳稳拿住,立时麻痹了半身动弹不得。
“解药交出来。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杜圣心淡漠地望向左前虚空,一字字吐道。
费炳紧咬颌关,怨毒地横瞪向他。方这一滞,杜圣心唇角微扬,一丝内力催进,费炳肩井至气海诸脉酸痛难当终是惨呼出声:“我给!---我给解药!”
杜圣心松手,将他往后搡了出去。
费炳狼狈而瑟,终是不敢妄动,勉力自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瓷瓶,拔去瓶口蜡塞迎风扬了扬。
一团菲黄烟雾飘散开来,众人旋即神识转明,精气心力慢慢回复。
“你可以走了。”杜圣心话音刚落,稍远那邦庄丁已如闻敕令怆惶向后巷逃散,乱曳的兵器磕撞得叮当大响。
费炳退出两步,愤愤地耸肩理整衣袍,怨毒地轩了轩唇,转身大步而去。
街后人声传来,巷道这头,蓦然寂落。
“小婵,跟爹回-------”杜圣心侧转身来声带疲色,缓缓搜视纷乱人群,目光猛地滞在一处。
“云凤?”他声音惊颤,双眼悲恸地扫滑过众人:“小流星--------玉郎?----”
众人刚回过神来,听他这声惊哑悲绝俱各怔了,下意识互望了几眼。
杜圣心全身僵直,眉梁唇角不住地抽动,双拳咯咯紧缩,望后连挫数步,嘶声低呼:“怎么会这样?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眼中填塞着绝望的恐惧,眼眶血红,双睑却僵住般怎也不能眨合,任凭泪水刺激着眼腺辣辣地漫出。
众人皆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了!
杜圣心在哭?没血没泪的杜圣心脸上大颗大颗地淌着泪珠?
“为什么这样!”猛听得一声暴喝,一团白影直扑众人头顶。
“不要啊爹!”白玉郎窜起拦截,却已是迟了一步,杜圣心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扼住了陆少秋咽喉。
陆少秋脑中一空,双脚已离地而起,被拎破布偶般拖起来狠狠推撞到壁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费了多少心血,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争气,为什么还会在这里!”杜圣心脸庞极度痛苦地扭作一团,嘶哑高亢的嗓音浑沌难辩,神志已近癫狂。
陆少秋被扼得舌喉相粘两眼直翻,双脚脚尖努力下掂却始终够不着地面,心中惊惧已极,眼前光影白幻,耳闻目视渐不支心力,只余两手糊乱撕拨着杜圣心肩膀。
“爹,您放下小流星!”白玉郎扑上来扯住父亲衣袂,跪在地上哀求。
“你让开!”杜圣心嘶吼着飞起一脚将白玉郎踹开,白玉郎下意识反弹上去紧紧抱住他双腿:“爹,您怎么了,您不要这样!”
“爹!小婵知道错了!我听您的话跟您回去,以后再也不顶撞您了,您不要这样!”白玉婵突而哇声大哭,实实跪在地上:“求您!您不能激动!您控制住自己!不要这样,不要吓我啊爹——”她说到后面,竟如方才香洗一般匍匐于地,不住地磕头,越磕越快,惊恐得仿佛一停下来所有人的性命都将悬于危发。
上官云凤胸口痛如锤击,呆呆地望着面前疯狂地人们,蜷倒在地上无助地发抖。
“杜圣心,快住手!”闪瞬众人身边又多出一人挥掌向杜圣心后颈扫到。掌风刚历势威力猛,杜圣心辩得分明下意识返手来一掌,两下里双掌相接,“砰”一声,杜圣心终于撒手丢开了陆少秋,愤愤地瞪着挺身而进的龙啸天。
众人不知龙啸天是何时醒转来,见他出现解围俱是心头一喜。
“师兄,你冷静点!”龙啸天闪步斜切上来挡住了陆少秋和众人视线,伸掌紧握住杜圣心臂膀,皱眉低叹道:“但事已至,此气急无用。---从长计议吧---”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说着旁人听不分明的话,一脸的郑重表情。
杜圣心气息已乱,勉力抬头瞄了龙啸天一眼,脱力般向后重重靠在壁上,面容惨败已极,惘惑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生硬硬紧紧合上了眼睑。
陆少秋跌坐地上大口吸气,怨愤地瞪着杜圣心不住地哽咽咳嗽。众人俱是惊魂未定,不知方才何以会出现如此突兀的一幕,面前这人,浑不似他们熟识的那个杜圣心了。
在他们印象中,杜圣心似乎很少发怒,他只会淡淡冷冷地笑着,挥挥衣袖般轻巧地作出令众人惊恐的决断,掀起武林的腥风血雨。
上官云凤半晌才控制住自己麻木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她面前有两个需要她抚慰的男人,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看过来,看她会走向哪一个。
可云凤瑟缩着,怎也迈不开步去。她很想去看看陆少秋,眼睛却无力从杜圣心身上移开。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更加无法理解刚才杜圣心说的话。
方才见到杜圣心的一刹,她是打心底里地欣喜。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许许多多的枝末细节,陆少秋想不明白,可她想过。
她记得杜圣心千方百计阻止陆少秋学武,却亲自教她武功;记得他扣留连小君与陆少秋交换血兰,却把血兰交托给自己保管;
记得他口中劝自己放弃下到荒谷搜救落崖的陆少秋,却因为担心自己和小君的安危,亲下谷底;
她还曾亲许婚约以死相胁,逼迫杜圣心把心剑归还给少秋,更在陆少秋心灰意懒一心求死的时候跪求他的相助;
她更记得,杜圣心三掌重伤白玉郎,却最终听从了玉郎保全自己名节之言而妥协退让。
还有七日前离合谷最后一战那天,杜圣心临死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所有她和陆少秋的一切,杜圣心都那般不情不愿参与了,却始终不离不弃地守护着。
满以为,经过了一番生死取舍的洗礼,杜圣心早已放下,他本就是个智者,善恶一念,情义两肩,别后的重逢,该多的是相互的祝福和理解,可谁知眼前的他,似乎比从前更疯狂!更可怕!
她不知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仿佛她所知的一切,从中断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将她陷在无边的不安和恐惧中。
所有曾想象的重逢时的情景,刹那间完全崩散!
崩散成灰白一片!
她痴愣地望着杜圣心,已忘记了呼吸。——或许,是被一种压抑的感觉逼迫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