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雄天纵,昊狮天应堡主雄剡次子。
我和雄天恨是一母同胞,从小较着劲儿长,论武功心智我都不输他,小时候,爹娘都比较宠爱我,就连堡中四大长老,都认为父亲会让我接任堡主之位。但我十八那岁年,一切局面突然改变。
四大长老半年之内三人暴毙,我哥居所晚间不时传出女孩子的哭声,偶尔还见有女尸被抬出。我院中随侍小厮丫环多人失踪,我也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我不再添用侍从,转而牵来了十几条狼狗,豢养了十余胡奴。终日斗嬉虫鸟为乐,不问门中大事。
终于,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将少堡主的继位传给了大哥,对我的态度也由向来的纵容,变得厌烦。
我知道,暂时我是安全的,但那些年发生的事我不会忘记。
可以当我雄天纵是玩世不恭的败家子,但别当我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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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呼声起,堂皇的花阁转瞬寂静若死。
左蒙凝嘴角不住抽动,惊骇之下躁怒如狂,无力站起的双腿在地上来回踢蹬,破声大叫:“你你你……你是不是曳云山庄的人!……你是不是曵云山庄的人!”
任镜亭在众庄丁的揉抚推拿下还过气来,怔怔地望向白衣人。见他唇角挂着一丝得意玩味,眉眼多有阴鸷,虽出手相助却敌我不明,对左蒙凝的问话也不置理睬,一时也吃不准他来历,遂试探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敢问大侠------”
“我当不起这样的称呼。”白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冷冷截断。
任镜亭语塞,怔愕地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年轻人,我十分欣赏你的胆气!只不过,也得称称自己斤两啊!”言下之意,当是奚落他有勇无谋不自量力,语气间分明有长者训诫之意。
任镜亭自出娘胎何曾受过外人如此训说,立时便要挂不住脸来,若不是刚从他腋翼下重出生天此刻又浑身无力,只怕已窜起驳斥。抬眼望向那人严正神色,心中无端怯了,咽下一口闷气悻悻不语。
“人外有人,当真是见教了!”这时,对桌调息已毕的雄天恨哼笑一声,甩开扶持的手正步上来:“敢问这位朋友名号。我雄天恨,已是许久未曾碰到你这般对手了。”他目光渐转森历,毫不掩藏杀意。
白衣人眼露篾光,邪笑道:“既为对手,又何当‘朋友’二字?”
雄天恨两颧肌肉不自禁地冷颤,强忍戾气昂首道:“好!——那么你就报上名来!”
一边的雄天纵也一眼不眨地望向白衣人。
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地如此厉害?他方才隔桌那一攘,量功力绝不在他兄弟二人之下,怪不得早已气得疯魔也似的兄长也不敢妄动
白衣人悠然背起手,将身板挺地笔直。眉眼间的笑意、甚至是两粒微露的门齿都在炫显着他的得意与不屑。
身后的龙啸天一步排出,目垂地下,锯木般一字字道:“这位,是九幽阎罗令令主,杜圣心。”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刀刀刻进了人们的脑子里,顷刻间堂厅具是嗡嗡人语。
敢在玄天界以“阎罗”之名自居的,自然是人间来的入世属。入世属的生魂见名见姓的,每年也就稀落十来个,如此高手,此间却无人识得,怎不叫人骇然?
无怪此间人众疑惑,进妩烟楼前,龙啸天也如是。杜圣心修性自律从不纵欲淫乱江湖中人尽皆知,而今他只是听说有一个叫“雪梅”的妓女便混进了烟花之地,传扬出去只怕都会成江湖一大奇闻。
且杜圣心行事有规有法,为了一个妓女得罪天阳最大势力的昊狮天应堡,顺便再奚落羞辱一下曵云山庄的少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赔本买卖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会做的。
好在龙啸天已经习惯了杜圣心的独断专行,当他想不明白原因的时候首先就会放弃去想。
今夜的江湖中人仿佛被人事先分成了两拨,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赶去了五福阁,而这儿的人显然都不认得他俩。
厅上的局势十分微妙,杜圣心是猎物,却又是最终极的猎手,看似被动,却隐隐掌控着一切。
看着在地上扭动挣扎了半天才爬起的左朦凝,还有黑沉着脸浑身戒惧的雄天恨,龙啸天很想笑,他似乎明白杜圣心此行的目的了。
雄天纵见兄长吃了憋,忍不住想出来露个脸。哈哈干笑两声,噼啪转着手心钢珠,侧睨杜圣心道:“你——不是曳云山庄的人,那却为什么要救他?-----难道你是善和门的人?故意来找找碴,显摆显摆?”
他故作疑惧的一通乱猜,杜圣心冷漠的脸上陡然挂起高深莫测的一个笑,朝他缓缓侧过眼,用只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二少堡主,过慧易夭哇!”
雄天纵脸色骤变,像被针扎着般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杜圣心冷笑一声,猛地转头朝身后的曳云山庄众丁道:“带你们孙少爷走。”他声调淡然,却天生是一种命令的口吻。曳云山庄众丁芒然地环顾了下周遭,立马搀起任镜亭退向厅门。
雄天恨笑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面上雕着一张笑脸,朝左朦凝挥了挥手,示意放任镜亭和曵云山庄的丁卒出去
“大侠大恩,不敢轻谢,后会有期……”任镜亭神志微清,经过杜圣心声身侧时转身来虚弱道。
杜圣心没有置理他的好意,蔑笑的眼神满是得意之色,顾自与雄天恨漫不经心地对峙着。
曳云山庄众人终于退出了妩烟楼。
当下,天应堡血蛾军红衣耀火滚滚而入,整座花楼都似燃烧起来。散乱的客人惊惶避退,门廊外乘乱混进数人。青剑烁光的俊面郎君正是上官夕阳,他身边粉衣锦袖的美貌少年却是改换了男面的欧阳莲卿。
他二人被堵在门口许久,目睹了任镜亭问罪遇险,被杜圣心所救的全过程。上官夕阳刚待向杜圣心靠近,左边一只大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看着!”一回头,善和门四通令谭厅桐扣着他肩膀,一双漆黑滚圆的大眼睛盯着杜圣心一眨不眨。
上官夕阳苦笑。老四虽位居四大通令之末,心思却最为缜密,他既阻拦一定另有缘由。况且与他终日伯仲不离的三通令洪天洋也必在附近,那做事向来转过八条弯的洪天洋也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莽撞上去的。无奈,只得与欧阳莲卿互换了眼色,暂时充当普通看客。
杜圣心这瓮中之鳖,此刻倒是自若泰然。
“全部散了!这是待客之道嘛?”雄天恨故作愠怒地喝退围上来的血蛾军,转而大声命令从下在杜圣心近前摆了一席好酒好菜。
杜圣心冷眼观得宴成,拉了拉嘴角,也不客气,竟真在桌边坐了下来。
雄天恨在其对席撩衣坐下,大笑道:“佳客远来,在下自当一尽地主之谊。阁下赏光,与我喝上一杯交个朋友如何?”他装得若无其事般向杜圣心举起一满杯酒。
“堂堂昊狮天应堡的少堡主,会交个令他难堪的人做朋友?”杜圣心轻咧唇角邪笑。
雄天恨自与他交锋伊始,所有脸皮都已被他自己一层层剥下,此刻脸上假笑的表情终于扭曲:“也罢!你既不肯做朋友,就做敌人吧!来,我敬你这敌人一杯!”
杜圣心冷挑唇角,眼中轻狂之色不减,垂目睨了眼身前的酒杯,厌嫌的咧了咧嘴角。半晌方懒懒的抄手举了起来。
杯倾,酒尽,杀气现。杜圣心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掌心的酒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雄天恨紧盯着面前这张漠然的脸,全身紧绷。从没有一个陌生人,能给他这种可怕的感觉!
“你既非曳云山庄的幕客,为何要出手救任镜亭?既已出手,怎又说不是为了救他?”雄天恨终于开口。
“敢问这妩烟楼,是什么地方?”杜圣心谩笑着侧视厅中看客。
“烟花之地。”雄天恨答。
“既是烟花之地,不赶走那些惹事生非的人,搅扰了花魁盛会的良辰美景,岂非无趣?”杜圣心一改方才的冷肃,眼中笑意狡黠。雄天恨抱守在喉的一口冷气上冲,塞得他哽住了。
“哈哈哈!------说得好,赶得妙!”厅角蓦地响起雄天纵张狂的笑声,:“却原来,你也是为花魁而来!早说嘛,何必弄得一场误会!”他歪着身子向酒桌绕来,竟装得熟脸熟皮伸手朝杜圣心肩头拍落。
刹时间,一袭刚劲掌风罩扑直下!
杜圣心淡然一哂,茫若不察地探臂抓向桌上酒壶,右肩前带,千钧一发间轻描淡写避开了这致命一拍。
雄天纵一掌落空,迅速转换手势佯装提袖。对座的雄天恨双目一凛呵呵笑道:“来来来!我来替你斟酒。”
说话间右掌疾出,搭上杜圣心右腕,拇指紧锁住了他手少阴肾胰筋,内息暗吐,将他牢牢制住。
杜圣心面不改色回以一笑:“不敢有劳!”语方出口,右手拇指疾向腕部挑出。那条被扣的筋络向上侧转,倏然滑出控制,同时即右臂回收,拇指指尖自雄天恨腕部诸脉抚琴般疾划而过,内力进透,雄天恨右臂酸痛难当,不得不松了开去。
这连串闪瞬间的微小动作,暗藏着莫大的急智和胆略,更有赖极高的武学造诣和深厚内力。雄天恨惊怔之下,对他心生赞赏又无由地更加忌惮,如此对手,只怕留作大患,想到此脸色俱是变了。
正欲收控五指再施下手,身后的雄天纵大笑道:“嗳~~别客气!”语尽手到大掌掩来,死死顶住了杜圣心回缩的肘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