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雄天恨,万壑谷昊狮天应堡少堡主。原天生魂。
自我二十三岁被父亲传以继任之责,便随父亲学习诸多权衡治理之术。天阳善和、天应、曳云鼎立之势由来已久,早年父亲事必亲躬,一再告诫我不可轻动此局。然而这几年里,他突而醉心于闭关练功,门中事务,多由我经手。
山曳云庄并不可怕,一个刚愎自用不肯服老的任曳云和一群草莽肖小;善和门更是自恃着千百年传承的那点微末基业卖弄人前的跳梁小丑。
天应堡雄倨天阳四十多年,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天纵顽劣,但叫有父亲在,他又岂敢越雷池一步?今夜来妩烟楼砸我场子,且当他是小孩儿耍泼罢了;任镜亭来闹事,也只是自取其辱不足一哂。
却是他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人,散发着无尽的狂气,令人生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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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窃笑声起,都在笑看他戏耍这无知后生。
任镜亭双拳紧握还当发作,雄天恨厉声喝斥尹华生道:“混帐东西!还不将‘宁沁丸’交出来送予孙少爷,好让他带回去救治孙小姐!”
尹华生惶恐应承,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瓷药瓶双手呈上。
“哈哈,这‘宁沁丸’,乃是宁神安气的良药!亦有~通心透窍之能,或许对孙小姐的痴傻之症----也多有助益。还请孙少爷笑纳吧!”雄天恨将药瓶在手上颠了颠,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
任镜亭自小护惜姐姐怜楚,最容不得别人言道姐姐痴傻,听得此话五内俱焚,朝雄天恨唾地骂道: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今日我既到了这里,就绝无半途退缩之想!这恶贼我是一定要拿的,宁沁丸你留着自己通心透窍吧!待我查出是谁人幕后指使,再算他的账!”
听此言厅上人众尽数骇然,看来这小子是不想就坡下驴,硬要在太岁头上动动土了。
雄天恨心下也觉有趣,嘎笑道:“贤侄!人道是‘关公庙前好烧香,怨家宜解不宜结’!这道理你爹娘也总该也教过你,我好心好意赠药赔礼,你可千万别好戏唱过了头,逼得我以大欺小可就不妙了!”
“哼,你尽管划出道来,我绝不怕你!”任镜亭一双杏眼瞪得炽圆,咬牙紧了紧手中宝剑。
“很好!后辈小子之中,你这样的血性男儿,也是难得。”雄天恨嘴上漫不经心,眼角杀机已萌。
看客们也知利害,悄悄向四周退避,空圈开始寸寸扩张。很快大厅正中四张桌几边只剩下雄氏兄弟和任镜亭三人。
雄天纵依旧按兵不动,乐得坐山观虎斗。
“你来我妩烟楼踩了我的场子还想带走我的信使,我若这般依了你未免也太‘软弱可欺’”要置这小子于死地不难于拧烂一只蚁子,只不过,雄天恨想用最妥帖光彩的法子来拧!
“我若当众与你动了手脚,又难免辱没了贵庄。”雄天恨皱眉道:“嗯,不如……这样吧,事情既由我信使引起,自当属我理亏。我先让你打我三拳,我再还你一拳。俱各,不能还手哦!”他特意地伸指向任镜亭点了点:“呐,你若能三拳打倒了我,便是我输;若打不倒我,还能挺过我一拳,便也算我输!我便将尹华生交由你处置,你看怎样?”
众人闻此言无不沸然。谁不想看看这般稀罕的两个人打这般稀罕的架?
任镜亭斜睨着雄天恨不无诡诈的笑颜,心里也不由得打鼓。
他虽生于武林世家自幼勤操武学,却没有对敌的实战经验,谁想这头一遭便是如此强硬的对手,要想退缩却已是万万不能,况且对方开出了如此诱人的“彩头”。
他沉下眉来飞快测算了一番,突然挺起胸道:“好!我们便一言为定,若小侄侥幸赢了,还请世伯践约便是!”
“嘿嘿,好!一切依你。你——这便出招吧!”雄天恨风淡风轻地掸了掸身上衣袍,长身背手而立。
厅上人声立时消匿。
“如此,小侄便得罪了!”语音甫落,任镜亭右脚下挫蓄力,一招“霸王敬酒”飞身纵上,径往雄天恨膻中气海擂出。
最简单的招式往往最有效!
厅上人众惊呼声中,闷然一声吭空之响,任镜亭兴奋的眸子立时转作死灰。
再看那雄天恨,双眼微眯神情怡然,笑得如沐春风。
“贤侄你太客气了,我胸口不痒。你尽管使足了力气打,机会只有三次,浪费了岂不可惜?”雄天恨笑言似针,扎得任镜亭双目血赤。
方才他一拳攻出,虽不过三五分的力气,但如此快捷的攻势,常人想及时避退也是不易。然那雄天恨的膻中丹田仿若一个塞满了绵花的空穴,这一拳攻出力道竟消解得无影无踪。
任镜亭始知其中有诈,此时却已是船到江心返还无望,只得暗中防范,将他的冷言嘲讽和血吞下,咬了咬牙道:“世伯厚爱,小侄敢不从命?”
他右拳指节咯咯微响,全身劲力贯将上来,右拳再一次流星般递出。
雄天恨眯眼覷准了他落击的部位,正待重施故计,移力卸力。却不想这一拳力到中途陡然势转,掌心外翻变拳为掌,强大内力暴贯而来,“波”一声实实击在雄天恨心口。
这一掌中途蓄力,由缓而疾趁人之不防,正是曳云山庄代代嫡传的“摧心掌”。任镜亭年纪虽小,在这路掌法中的造诣却已不凡。
雄天恨一时轻敌阴沟里船翻,恨得牙根直痒。仗着自己内功深厚堪堪挺过这一击,仍觉心脉诸处乍热乍寒手足发麻,当下闷声咳嗽,抚住心口退出一步。
“小子,你敢使诈!”左蒙凝自雄天恨身后跨步上来怒指任镜亭,立时便要白刃相见,被雄天恨操手拦住。
“儒子可教,后生可畏呀!”雄天恨调匀气息点头道:“好,拳也罢,掌也罢,还有一次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喔!”他面上微笑,齿间却已露了难掩的杀意。
任镜亭一招得手,胆气又壮几分,抱拳笑道:“小侄承让了,这便来敬。”
话毕收紧一口气息凝立不动,双瞳死死楔在雄天恨脸上。雄天恨苍白的脸色更显阴沉,二人就这般对峙,五步之距,杀气满盈。
身周观战的看客步声索索,不住后退。
雄天恨已暗令血蛾军包围了花楼,左蒙凝戒视人潮,正等着部署的影卫复命。蓦然瞥见人群中多了两个冷面江湖客,一个红衣劲短双目无情,一个白衣锦袍剑眉沉霜。
左蒙凝无由多扫了二人一眼,转头盯回场上战局。
暮地,雄天恨两道眼脸合了合。
就这一刹,任镜亭瞳仁倏缩飞纵而上,左掌引势右掌斜翻而上,直击雄天恨左胸——正是“摧心掌”最为阴狠的一招“万劫不复”。这一掌蓄力充沛凌厉异常,眼看着雄天恨又当受创,就连雄天纵也不禁从座上立了起来。
然而随着又一声空泛异响,雄天恨面含阴笑前胸挺进,任镜亭面部肌肉痛苦地抽搐,风卷残叶般摔跌出去,“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一张梨花木桌上。
昏噩间后腰一麻,一道强大劲力将他失控的身子稳稳拉住,紧接着“咔啦啦”几声脆响,桌脚下四块水磨石大方砖应声碎裂!
任镜亭两眼金星乱闪,喉头发麻咔出一小口血来,胸口气血翻腾,五官都痛苦地纠作一团。雄天恨在他落掌之时暗中将强霸的内力推顶上来,任镜亭天真地听信了他“俱不能还手”的约定只攻不防,却不想被自己的掌力反震,这一掌无异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贤侄你也累了,世伯这便不客气了!”不等任镜亭缓过神志,雄天恨已嘎笑腾起,大掌凌空劈来。这一日的羞恼怨毒尽数泻在这一掌上,誓要将这狂妄雏子毙于当下。其势之威直吓得四下看客张嘴难呼,任镜亭避无可避,骇得直懵了过去。
掌当着衣,雄天恨只道任镜亭重伤之下触手即倒,谁知触手一把绵软粘着,掌力被一道无形簧扣尽数拉紧,不等他心意愕转,大力反弹狂霸力道轰入,瞬间将他身子流石飞弹般弹摔出去。
左蒙凝惊喝一声抢上托扶,不料连同他一起向后跌出,全身如堕冰窟,牙齿牙龈麻痹一片,胸中气血乱涌,使力压控徒劳,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快---九……九阳丹!“迷迷瞪瞪间,且听身前雄天恨亦是哆嗦得语不成调,倒在地上颤手招摇呼救。
尹华生早吓得六神无主,听言慌忙爬跌上来,探手到他怀襟中伺候取药。
左蒙凝咬牙忍过骨盆着地的钝痛,挣扎着想爬起,无奈几次坐跌回去,指着瘫软在桌沿脸色惨白的任镜亭惊怒道:“你!-----你怎么会使我们少堡主的‘玄冰九煞’?快说!”
任镜亭浑身虚脱,眼前金星乱闪双耳轰鸣,哪会知晓雄天恨乃是受了其独门绝学“玄冰九煞”的反噬。
方才雄天恨击来之时,他身后涌进一股如绵如刚的强悍力道,两力交错将他全身肌骨瞬间掏空,折磨得他精疲力竭。此时闻得左蒙凝的喝斥也无力反应,双手扶不住桌沿,整个身子软软坐倒在地。
雄天恨气息恍定,颤抖的手直指任镜亭身后,众人齐将目光转向任镜亭委顿下去的方向——那方梨花桌后劲松般挺立着一人!
三十余岁样貌,一袭俊挺的纯白镶蓝梅花暗绣缎袍,鼻如刀劈,凤眼森寒,眉梢唇角具是幽冷讥诮。长袖中微露削长手指的右臂慵散地搭在桌沿。
“你……你是什么人?”左蒙凝惊恐的声音发颤。
“孙少爷,孙少爷!------”人群中抢上几名曳云山庄卒卫,慌忙将任镜亭搀起。白衣人冷笑看着他们退后,这才款然收回了长伸的手臂。
“啪啦啦”一阵木屑纷飞,那张花梨桌台瞬间呈纵向散碎成一堆薄木条,白花花泻了一地!
惊呼声起,堂皇的花阁转瞬寂静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