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九,晴。
我叫司马青云。
仿佛注定了永远告别那杏花烂漫的故乡,漂泊江湖的日子,真的令人厌倦。然而这条路开始了,就永远不能回头。死,或者生,我已不知它们对我还有什么意味。
我并不在乎哪一天死,也不想知道自己会怎样死。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杀我的人,用他的女儿来为我殉葬了。
我欠小婵的实在太多太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蟾宫的与世隔绝才生得她这般好奇,像我这样浪荡失败的男人,居然也会成为她的憧憬。
我感激上苍!
我很想带她回到开满杏花的故乡,盖上三五间草舍,和她生一大群烦死人的孩子--------只可惜,这样的梦境太渺远了。
然而,就在那把冰冷的剑刺进我们身体的刹那,我仿佛看到了,这梦境,正在一步步向我们走来,伸手可及---------
玄天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无底的密道,奇怪的门主和仆从,一切好像都有些失控。更可怕的是,我又遇到了倪姬。
杜圣心的女人,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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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霍佳嵛见她误解而动怒,刹时间魂飞天外,慌忙摇手摆头。倪姬觑他神情,眉锁得更紧。
“倪姑娘,门主的意思,是想让您做我们的门主夫人,做彩翎阁的新主人啊。”小酸头脑灵活,早猜到霍佳嵛的意愿,掩嘴轻笑着向倪姬解释道。倪姬听得此言,秀眉攸缩,竟不知何故全身膨起一丝戒意,幽幽道:“门主——你是这个意思吗?-------”
“呃-----这,这---”霍佳嵛看不透她神情,心下踔蹉,刹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左足脚尖无措地刨着地下方砖嗫嚅道:“祖训所示,也就这两厢选择,我--------”
“好。”无波无澜的细柔语音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倪姬看也不看他一眼,抬手拢了拢肩上风衣:“倪姬这就搬出彩翎阁,门主无需为难。”
“不!不要,倪姬,倪家姐姐!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就当我说胡话罢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霍佳嵛这次是鬼使神差下壮着胆儿试探倪姬对已的心意,却不想自己这舌头蠢笨如斯,婉转求好之意竟作了威逼势胁之言,难怪得倪姬动怒。眼见势危,急忙求告讨饶。
洪天洋见霍佳嵛这般患得患失全然没了一门之主的尊范,心中一阵酸楚。反观倪姬,玲珑之心偏假作了矫情愚妇,恃宠而娇,怎惯得这般冷漠倔傲?
一念及此,怒意不禁地滋长,冲口道:“倪姬姑娘!我们门主对是你一片真心,你莫不要不识抬------”
“放肆!”刹时间,霍佳嵛陡觉一股凌历寒意自身前袭来,一惊之下身已早动,反手一掌将洪天洪拍翻在地。
喝声方罢,满堂纬缦无风四动,外厢小酸小苦等人惊呼着跌倒一片,只听得一连串极轻的喀喀声,倪姬不知何时已切上了半步,足下所踏方砖爬展开无数裂纹!
洪天洋一惊之下挺身跪倒,抱拳伏首:“属下失言,请门—”
霍佳嵛重重一跺脚。
“请倪姑娘恕罪!”
洪天洋急转向倪姬,这一声吼得极为大声,膀上肌廓凛颤,浑身上下僵持不动,习武之人的御敌本能让他全身紧绷得如满弓之弦。
立时间,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霍佳嵛怯怯地抬头看向一脸冰冷的倪姬,动了动唇,没敢发出声。
倪姬终于收回了踏出的那条腿。
“门主盛情,倪姬心甚感念……”许久,她转向门外轻轻抽喘了口气,眼波湿潋,微着了抹幽暗伤色,一字字低声道:“只可惜倪姬已嫁,夫君待我不薄,我不可以背信于他!-------更何况我身死之时,恐已遭恶人凌辱,不洁之身实不敢高攀你一门之尊。多日来承蒙错爱,已是不期之幸,倪姬会记着的。------”她微微向霍佳嵛方向侧了侧头:“我即日便离开善和门,望门主容谅!”
她言既卑微,腰板却挺得笔直,广袖轻挥间举步向外行出。
“不可以!”霍佳嵛情急之下双手并施,追上来拖住她衣袖恳切道:“倪姬,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走!------不如这样,这样……”他回头来大声喝令道:“洪天洋,传令下去,从今而后,倪姑娘就是我的结义姐姐,全门上下尊称她为倪夫人,不得有违!”
洪天洋尚不及起身,呆得一呆。
“还不快去!”
急怒催促声中,洪天洋叹了口气,郑重地点头应下,起身步出门去。
霍佳嵛为了留住她,自愿作了姐弟之名,断绝了男女之防,倪姬心中感激,怔愕地望着他。
“好了,好了姐姐,您不要生气了----”霍佳嵛见她不再言他,终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将她请回内室。
“启禀门主,有刺客闯入了彩翎阁,正与四通令在校场厮杀!”正此时,胡德弟匆匆进来禀报。
“哦,有这样的事?打进了彩翎阁,还能与四通令厮杀?快快,这倒要去看看!”嵛佳嵛像抓了根救命稻草般轩眉高叫,抬脚往门外奔去,掩住了一脸的尴尬。
胡德弟不明所以地目送他们的门主“落荒而逃”,今日主上这风火行止煞是反常,惊得他也是摸不着头脑。
众人来到宝言楼外校场,果见场外围满了驻守的侍卫,个个兵刃出鞘,神情肃然。
两条蛟龙般的人影,正在场上翻飞激斗。一个玄衣的小胡子男子,将一柄青钢窄剑舞地如影如幻,身形更如苍鹰搏兔,灵捷无比。
四通令谭厅桐剑掌同修,武功不逊于洪天洋,与之相搏居然也占不得半分好去。霍佳嵛看着那人心生赞慕,不住地点头赞道:“好身手,真乃不世之才!”
倪姬过来瞟得一眼,蓦然皱眉:“这人好是面熟,好像-------”猛然震起:“司马青云!?”
倪姬没有认错,来者正是司马青云。
晌午时分,司马青云与白玉婵在善和门崇礼门外登界。两人茫茫然循街北行,途经花市时,玉婵燥渴难忍,司马青云便去为她向街坊求水。
哪知眨眼工夫,回来时已不见了玉婵踪影,茫茫人海混沌异世,到处是无法预知的危险,侥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禁失了主张,脑中被人塞了破绵花般呼地昏沌了。
乍然间前方人群骚动,几条玄色人影交错着闪入街角,隐约传来路人“拔雏儿”“卖暗门子的”等等惊呼窃语。
司马青云打了个激凛——那是街溜地痞诱拐落单女子卖去勾栏的黑话!
几步赶至巷前,脚下踩到某物,低头看正是白玉婵用以挽髻的琵琶玉梳,已摔成了两截。
司马青云再不迟疑,提了真气箭般地掠射过去。
玄色衣袂,左拐;飘摇衣带,右拐;薄底快靴,左拐------
窄巷鼠道,堪堪追出数里,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来人竟是轻功了得,司马青云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捉见余影。
前方高墙巷道连绵压来,情急下一个冲云式窜上房顶越脊而行。不料眼界稍偏,便失了那邦玄衣人踪影。一座青石碑楼挡住了去路,收敛内息疾沉下堕,脚刚着地,险险被脚下苔藓滑倒。
抬首柴垛如山缸罐成堆,左侧羊棚右侧猪圈,当中一台残井,洗不尽腥臊恶臭。
“这是什么地方?我明明见他们进了这所院子,人呢?--”司马青云心下惊惑,正探行向前,南首暗廊下冲出一个身系围兜油污满襟高捋了袖管的壮实小伙,伸手指向他吆喝道:
“唉唉唉!你---你干什么的,干什么?怎么到后院来了,去去去去,快出去!”
司马青云往他来处望去,一条洁净甬道直通前院,二话不说夺路冲进。那伙计气极,口中叫骂,小跑着追赶他来。
循着长廊另端的光亮快步前行,蓦地人声四起,一座宽敞的四合小院展在眼前,左右高梯联通四围,栏檐上满挂酒旗招幡。循着人声穿过一条窄道,眼前豁然一畅。
一间不大不小的店堂,摆着五六张木桌,三两成群的客人,闻着声响惊惑地回头望他。
司马青云头皮发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身在一家酒楼内堂!
司马青云心头暗凛,扭头原道奔返后院,将那名尾随而来的店伙撞了个趔趄。
那伙计大怒,追骂到后院,一望之下,竟是不见了司马青云的踪影。
却原来,司马青云冲回后院,心有不甘地四处察看,刚踏上井台转了个身,脚下方砖突而凹陷翻转,一个井坑张开大口,立时将他吞下。
身势下堕的刹那,司马青云递剑点撑井壁借力反跃,谁料头顶方砖迅速封还原状,将他急扣其下,任他怎般用力上顶,铜浇铁铸般纹丝不动。他手足力道渐竭,只得展开“壁虎步”沿着井壁缓缓下滑。
井壁初时极其粗燥,降下丈许突觉满手湿腻,周围阴冷加剧,亦不知底下还有多深。司马青云屏息凝气压住心内惊虑,又堪堪落下十余丈,双脚方落着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