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翠可儿,天阳属原天生魂。据说,我是被丢在妩烟楼惜雨轩门口的一个弃婴。
把一个刚生下来的女婴丢在妓院门口,哈,不愧是玄天界的生魂,满身的罪恶!——所以我从不肖想我有一对什么样的父母,我想他们对我唯一的好,就是我是天阳属的生魂,手上没有果孽痣。
懂事开始,我就被不停地在妩烟楼各个妓馆转卖。两个月前,我和十几个小姐妹,并着阮妈妈一起被带进了春暖阁,那天,春暖阁正在换一块新的招牌,叫“琵琶雅筑”。
琵琶雅筑的叶姑娘,和妩烟楼任何一位姑娘都不同。她从来不接客,她看不起任何一个男人!
她带着一位穿红衣,被笠纱裹满全身的姑娘,据说是教她弹琵琶的琴师,每次叶姑娘学琵琶的时候都会把我赶走。
今晚是叶姑娘的开妆盛会,她说,过了今晚,只要她找到了如意郎君,就烧掉我们的卖(河蟹)身契,还我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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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夕阳眼望他二人背影,突然叹道:“小媚惑,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像我们少主吗?”
“他?才怪!我们少主是何等的少年了得,英明神武!哪像他,又老又丑又无礼!斜着眼瞧人皮笑肉不笑的!还说什么后会有期,下次再让我见着,我非揍他……”
“你忘了少主临走前,怎般为你劳心劳神了?你若再冒冒失失再打人杀人,就不怕被打回原形吗?”上官夕阳半怒半怜地望向她。
欧阳莲卿突得鼻子一酸:“你别说了,你明知道我天天在想少主,---还老拿他来教训人家----”她小嘴瘪瘪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我何尝不跟你一样?……少主离开我们快五十年了,眼看着玄天百年之劫又将来临,还是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上官夕阳眼望沧茫夜幕,愁得发了呆。
欧阳莲卿默然半晌,突然正起身道:“你刚才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想想,刚才那人除了样貌年纪有些偏差,他那说话时的神情,倒还真像我们少主!不如,我们再去探探他?”
上官夕阳见她终于服软,故意闭眼转过头去:“我不去,我才不碰这硬钉子了!”
“去嘛!顶多我全听你的,一定不冲撞他,客客气气的还不行吗?”欧阳莲卿娇喃着摇晃他的手臂。上官夕阳笑道:“你有把握找到他们?”
“这太简单了!我刚才听他们说,他们正在急着找一个叫岳雪梅的女人。”
“岳雪梅?天阳有这个人吗?”
欧阳莲卿用力往前拖拽他手道:“岳雪梅是没有,不过前面的妩烟楼新来了个琵琶娘子,叫‘叶雪梅’,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一定会去那儿的!”
“妩烟楼?那是妓院!”上官夕阳惊道。
“妓院怎么了,妓院就去不得吗?快走啦!”
“唉等等,你现在这样子能见人吗?我用‘恨天驭灵诫’帮你易一下容,先变成个男孩子怎么样?”
“啊我不要变男的!变男的就不能给你生小狐狸了!---唉啊,疼!----该死的,你能随时动用天雩法力,我却不能,不公平~!----哎呀轻点,我的脸---疼呀!-------”
楼栏下酒色熏香的景象,早叫翠可儿烦恶。
姑娘们繁花似锦的衣裳、凝脂堆彩的妆容、豪无情意的媚笑令她难堪,最不能忍受的,还有那一双双饥谗淫色的眼睛、一张张嬉笑无耻的嘴脸。
好在,她只是个最低等的侍妆丫头,尽管要学着在势大姑娘和老鸨龟奴的夹缝中求生,倒也不必顾虑有哪个醉酒的嫖客,会将毛茸茸的手掌伸进自己怀襟。
翠可儿叹了口气,暗暗咒骂这座给自己生机却让自己羞耻的地方——妩烟楼。
妩烟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整条街。
“啼春居”、“暖香阁”、“眠温楼”一个个令人心摇神醉的金漆花牌挂满楼栏,绵延十里,被称为“十里温柔乡。”
作为全天阳最大最豪华的青楼,妩烟楼的楼牌,可不是随便哪家chang寮都能挂靠的,十几年来,新替旧更,先后换下八十余号楼牌。
楼牌换得越快,装点越奢华,老鸨龟奴就越凶悍。姑娘们争得风越高,笑得越妩媚,嫖客也就越多,南城的夜就越热闹。
妩烟楼最豪华的花阁两月前突然易了主。来人以足够买下整座妩烟楼的天价踢走了原先最风光的“春暖阁”,并挂上了一块与十里温柔乡格格不入的花牌:“琵琶雅筑”。
全天阳的人都在守望着新花魁的出现,然而琵琶雅筑始终大门紧闭。
从邻近的花楼,日日可见院内工匠忙碌,深夜还不时传出笙竹弹唱,偶尔还有几名面容姣好的垂髫少女进出采买。很快,关于琵琶雅筑的种种猜测和传说便满盈了街巷。
今天是十一月初八,不算个特别的日子,可琵琶雅筑却选在这一天的夜里开张迎宾。琵琶雅筑的花魁楼主——“琵琶娘子”叶雪梅,今夜就将现出其庐山真面。
太阳还未落山,琵琶雅筑的四扇大门开启之时,守候在门前的嫖客便潮水般涌进了比皇宫还华丽的花阁。
最精致华美的装潢、最年轻貌美的侍女、最醇香甘洌的美酒,人们疯狂哄抢座位,挥金如土。
今夜是琵琶娘子叶雪梅“开妆选婿”的大喜日子,依风尘贯例,“初水”的姑娘都会举行一个选婿仪式,按婚嫁之礼“开妆”。
嫖客为争得姑娘的初夜,往往互相攀搏以价高者得,既便是姿色平庸的姑娘都能标得成堆的金银,更何况是天阳最为神密的“琵琶娘子”?
十四岁的翠可儿还算庆幸,在琵琶雅筑谋生远比她想象中轻松。自被从隔壁眠温楼买来,她的职责,便是照应叶姑娘的洗盥起居。
叶姑娘房里的花毯纬帐、锦被绣床,是每一个女孩心中的梦想,翠可儿最羡慕的还是叶姑娘永远也看不腻的一架九曲绣屏。
玉桥、小溪、遍植着各式奇花异卉的竹篱花莆、如幻似真的亭榭小阁,——薄如蝉翼的丝屏上绣绘着一个仙境般的地方。
翠可儿每次看到它都会忍不住想:“世上真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吗?能住在这儿的莫不是神仙吧?……难怪连叶姑娘都这般向往。”
叶雪梅轻支香腮,斜卧在那绣屏围聚的雪貂软榻上半眯着眼,秀雅的脸庞上挂着种高傲的慵懒。
翠可儿一直觉得她不像是个“姑娘”,哪有姑娘像她这般冷漠,又这般高傲的?
“小翠,你说——芯师傅说的人,今天会来吗?”小室里响起了叶雪梅悠长淡漠的声音。翠可儿转了转眼珠巧笑道:“姑娘和芯师傅,可都是神仙一般的人儿啊,她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叶雪梅轻蔑地抿嘴,面上泛起一抹浓浓得色。
翠可儿眼望着绣屏出了会儿神,猛然省起道:“噢,姑娘,快过二更了,楼下的客人早已挤满了,阮妈妈让我来侍候你梳妆了。”
“我这么漂亮,还用得着打扮?”叶雪梅不屑地闭了闭眼,朝里扭过纤细腰枝,抚弄垂在胸口的一缕发丝,撅嘴道:“我是不会妆扮的,那些臭男人,爱看不看!”
她将长长的轻纱裙摆甩出雪貂毯沿,翻了个白眼儿自言自语:“本姑娘都快五百年没见生人了!……要不是为了那没良心的老七,我才不会来这儿做这么无聊的事----”
“啊?姑娘---你,在说什么?---”翠可儿惊异地张大嘴。
“没什么。”叶雪梅撇了瞥嘴角转开话题:“对了,芯师傅呢,她人在哪儿?”
“哦,在后楼,她说今晚她不去前面了,就在后楼守着。”
“哼,”叶雪梅不自觉地一声冷笑,柔柔地起身来瞟着妆台上铜镜里自己的身影,依旧似自言自语:“怕是心里头焦急得很了,还偏偏装得漠不关心……哼,要是他今夜不来,看你转个头儿哭死过去!哈哈,哈哈哈哈---”
翠可儿觉得今晚的叶姑娘格外的冰冷吓人,不自禁地把身子往角落里挪了挪。
“呵,叶雪梅,这名字,亏她想得出来!”叶雪梅扯了榻背上一副披帛慢悠悠挽上,往前走了几步,锦衣重垂,轻纱抚地,轻飘飘高贵如仙。她满意地转动身子,朝铜镜中的自己扬了扬下巴:
“去告诉阮妈妈!就说,我马上就下来。你先带着春蚕夏蝗她们去楼廊候着吧,一切,按我说的去做!”
“是……是!”翠可儿听到春蚕夏蝗的名字,面色微变,急急应了转出房去。
刚拐过楼廊,便觉整座楼院静得诡异,华灯依旧却不闻丝竹人声,放慢脚步探看出去,尽见低阶的姑娘们陪着各自的恩客围在栏杆边窃窃私语。
翠可儿怔了怔,也随着众人小心翼翼望向楼下。
整座大堂放眼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连丫字架梯的台阶上都站满了人,几个精壮的护院守着架梯中央的搁台,阻拦强涌上楼的客人。
大厅正中空出了一个圈,人潮正在不住地往圈外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