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战斗持续了一整日,次日清晨。
玉城城主府内,尸体早已被抬走,而血迹却还没来得及冲洗干净,打扫战场过后,城中留下部分军队维持秩序,昨日还在屠戮百姓收刮钱财的叛军,今日就成了维持治安的守军,还真是黑色幽默。
如今的玉城,从之前的万户人口,现在已不足一半,家家有丧,更有满门皆亡的,历史永远不会记住这些受难的人,他们终将归于尘埃。
黄鸿坐在昔日向钰处理事务的座位上,房里是一干将领和亲信参谋,经过统计,此次攻城,战死者近万人,重伤六千余,轻伤万余,十五万人依靠寒冬围攻数月,居然还有如此大的战损,可见向钰的组织能力之强,守城意志之坚,不得不服啊。
如今玉城已经拿下,从战略上来讲,下一个目标就是北面阴河走廊的咽喉要道——狼关!出乎战前预料,十五万大军如今直接少了近五万人的战斗力,让黄鸿不得不暂时放缓进攻,抓紧时间休整,俘虏的还能作战的守军不到两万人,之后可以打乱编入军营补充人手。
众人在议事厅商议下一步计划,如今己方拿下玉城只是占领了东靠凉州的区域,诺大的漠州尚未完全占领,北、西、南三面还有数座小城尚未拿下,几乎所有人都赞同要先拿下北面狼关,控制阴河走廊这条通往外域的咽喉要道。
“齐威!你有何看法?”黄鸿看向坐左侧第一个位置的平凉王长子。
齐威起身面向黄鸿躬身掌拳相对行军礼,脱下头盔的他,长发向后系成一束,脸上带着多年从军的刚毅,脸上还有一条刀疤,从左侧前额穿过鼻梁划向右侧脸颊,非但没有破坏他的形象,还增添了几分凶悍气势。
“禀大帅!我亦是赞同先拿下狼关,只要打通商道,我军至少钱饷的负担就会大大减轻,从而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实力!呃,只是......”齐威虽然是平凉王之子,但在军中却从来没有仗势犯上,一切按军中规矩,这点深得黄鸿以及众将士倾佩,他在军中的地位是血战无数胡人杀出来的!虽然他心里也反对其父起兵造反,但是身为长子,只得为其父征战沙场。
“只是什么?”黄鸿示意继续。
“只是......嗯.......狼关自前朝起就是通往外域的重要关隘,经营数百年,夹在两面高峰峻岭之间,旁有阴水相通,护成河引通阴水,水流湍急,终年不冻,再则是城高数丈,坚不可摧,一般普通梯子都架不上去,据前线斥候回报,狼关守军近万人,我军若要强攻,一个要多费时日准备攻城器械,还有就是可能要付出远超玉城的代价才能拿下,时不待我,如今还有一个多月天气就会回暖,到时汉州集结的军队必定北上支援漠州,那是我军诺还拿不下狼关,势必首尾难顾,会被敌军牵制被动,从而会影响向幽州驰援的原定计划,影响父亲的大计!”
“嗯,很不错,你能想到这点,还有一点你不知道,平日你很少关注朝廷内的事,这狼关守将高盛乃是向钰一手提拔、举荐的大将,对向钰那是感恩戴德,视之向钰为父都不为过,此人若听闻玉城破,向钰战死,肯定会同向钰一般死守狼关,战场瞬息万变,不像之前时间充足,玉城围城两月余,我们借着寒冬,大量消耗了城中柴火、草药、兵员等等,我军现在虽已拿下,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今在用此法攻打狼关,已是不妥。”黄鸿补充道。
“那大帅,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下面众将以及参谋都听到两人的交谈,都陷入沉思,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很多人的头脑,而忽视了实际的情况,这时一将领站出来询问。
“呵呵,诸位稍安,的确,拿下狼关才是重中之重,西面、南面的一些小城拿下来也只会分散我军兵力,强攻实为下策,智取方是上策,料高盛尚且不知玉城陷落的事,之前投降的守军一众将领值得我们利用利用,正所谓兵不厌诈,让我方准备一百余精锐战士换上玉城守军的衣物假装逃兵,带上城主大印,至于向钰则不用埋了,抬着棺材一同出发,抬到狼关下面,我不相信这高盛不开门收尸!只要取得片刻时机,我方骑军就可以冲锋而致,然后一举拿下狼关!”
“大帅英明!”
“大帅英明!”
“事不宜迟,马上派出传令兵,让守着狼关的骑军暂时南撤三十里,沿途杀光所有可能报信之人,等待我大军抵达!”
“末将领命!”
接下来城外的平凉军开始准备攻克狼关的器械,修缮加固加长之前损坏的梯子,制作方便骑兵通行的木板,不断牵来牛车、马车装上。
这两个多月,狼关被这几千平凉骑军死死看着,消息传不出,也传不进,现在玉城里的状况如何,一概不知,派出一些探子出关从山里往内绕,有些没回来,有几个回来的都说还没看到玉城就发现叛军骑兵了,根本无法探查,沿途叛军骑兵见人就杀。
三日后,狼关城外的骑兵莫名撤退了,高盛不由得心生警惕,这些日子,城外难民都被赶走,让他们自生自灭,城门如何都不开,吊桥如何都不放下,可谓是铁石心肠。
反正不管如何高盛就是闭关不出,又过了三日,高盛见城外仍未有何动静,终是按奈不住,派出骑兵伺候出城探查,回报得知,城外二十余里内都未见着叛军身影。
一日后再探,周边的村子都已经没人了,也未见着叛军,高盛甚是奇怪,心想难道玉城有变,援军抵达,平凉王撤军了?明日再派人去玉城查看!
午夜,有副官叫醒了在城楼睡觉休息的高盛。
“干什么!”
“禀将军,城下来了一队人马,抬着棺材,报告说玉城已经在七日前失陷了......”
“什么!?”
听到玉城失陷,高盛连战甲都来不及穿就走出城楼急匆匆扑在城墙上往下看去,借助楼下一行人的火把,定睛一瞧,此时城下站着的最前那人向钰的贴身副官周槽兴。
周槽兴抬头看到高盛,立马哭开嗓子大喊:“高将军,玉城陷落了!”
“周副官慢一点说!向城主呢?”
周槽兴连忙让开,后面的人抬着一台棺材赶紧上前,“轰!”看到棺材的那一刻,高盛的心为之一震,双眼瞬间通红,向钰待他不薄,一手提拔他为守关大将,光宗耀祖,高盛视向钰为伯乐老师,两人亦师亦友,关系匪浅。
还未偿还恩情,恩师已然身死,“他、他是如何死的!!?”高盛沉声问道,杀意凛然。
“呜呜,城破后,城主他、城主他不忍受辱,自刎而死!”周槽兴一说完,后面一群人也跟着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放火箭!”虽然很想打开棺材查看尸首,但是警惕心仍然让他先确认情况再行动,几个守卫拿出箭矢点燃向城外射去。
“咻咻咻”
几支火箭从城墙上往外射去,照亮了队伍后两百米的范围,除了呼呼的寒风声,前方空无一人。
看到毫无异常情况,高盛才叫人放下吊桥,让下面逃出来的人过河,然后再次提起吊桥,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看到将近百人的逃兵过了河,不少人丢盔弃甲,缠着绑带,披头散发,低垂着头,浑身血迹,还有的杵着拐杖,依靠着身边战友,寒风中很多人被冻得瑟瑟发抖,高盛见状急忙率着一队亲卫走下城去。
“开门!”
“吱——嘎——”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十个士兵才勉强推开这扇厚重的大门,朝里面望去,可见门洞另一头还有一扇大门打开。狼关南北都有瓮城。
高盛带着一队士兵走了出来,周槽兴见状,立马命令开棺,刚想上前,便被一齐出来的卫兵持刀拦在了一边,高盛径直走到棺材前,低头一看,眼前一股热气涌上,瞬间湿润了双眼,双手撑在棺材边上弯腰掩面泣不成声:“向......城主!!”
此时的向钰身着白衣,颈部赫然一道深深的暗红切口,割断的气管和皮肉一览无余,更让他心酸的是,棺中的人已经满头白发,眼窝凹陷,骨瘦嶙峋,乌青而被冻僵的脸就如同一具干尸。
追忆往昔种种,去年还在玉城相聚两人把酒言欢,那时的向城主一点也未显老,头发也没几根白发,精神饱满,如今已形同枯木,可想而知,这两个多月他熬的有多艰难,越想越是心酸,悲痛难忍。
“是末将失职啊!”越是悲伤则越是自责,高盛此时内心悔恨自己未能及时支援玉城,哪怕同城主一同战死也好啊。
所有人包括城墙上的守军都被玉城失陷,城主自刎的消息震撼住了,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人注意到,之前射出的几只火箭已经熄灭,远处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周槽兴见到高盛悲痛万分,顿觉的机会来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城主大印,双手乘上,“呜呜,城主死前要我务必将城主大印交给高将军,说是漠州以后就只能仰仗将军您了!要为城主报仇啊!”一边说一边向高盛靠近。
身旁的护卫看到周槽兴端着大印上前,看似要亲自交给将军,迟疑了一会儿,拿刀偏开,让出路来。
高盛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收拾悲伤,见周副官双手举着大印上前,他也不好怠慢,接过大印翻过来查看,的确是城主大印,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突闪疑惑,想到之前查看向钰的尸首时的异样,为何如此“干净”,遗体像是被仔细清理过,身上连血迹都没有。
刚想喝问周槽兴如何会如此的时候,只见周槽兴不知何时右手已经伸在左手衣袖里了,猛然拔出匕首就向他颈部刺来,说时迟那时快,高盛侧身一躲,匕首瞬间刺入右手上臂,顿时剧痛传来,知道自己中计了,眼神一狠,一脚踹开周槽兴,被踹开的周槽兴大喊“快动手”,连带匕首也扯了出来,鲜血顺着伤口就流了出来,高盛右上臂的衣服很快就被鲜血浸湿。
顾不得那么多,高盛左手捂着伤口就往城内退去,早在高盛被刺那刻起,那些“逃兵”便从后腰拔出匕首袭向周围的士兵,不急反应,跟着高盛出了城的士兵都被扑倒在地,被叛军骑在身上用匕首狂刺,城门口顷刻间惨叫连连,只见一个叛军夺过一人火把就朝天上一扔!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城外的黑暗中,杀声四起!
叛军的先遣部队带着木梯和木板已经摸到离城快五十米的地方了,今日无月,再加上所有人都被城门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人想到,城外会有叛军摸过来。
“快关内门!快关内门!”高盛捂着伤口,在仅剩的几名护卫掩护下边喊边退。
叛军紧跟杀入城门洞,后面的人则抬着棺材上前,内门没有前门那么厚重,因此关闭的很快,高盛退回内门后,也不管还在门洞内的己方人,疯狂叫人赶紧把门推闭。
眼看内门就要关闭,“哐”的一声,棺材被叛军放到了即将被关闭的两门中间,刚好卡住了大门,守军见状纷纷上前欲推开棺材,但都被门洞里的叛军用抢杀而来的长枪戳死,又倒在了棺材上,把门卡的死死的,两边都在推。
此时,关外的叛军已经带着木梯和木板来到护城河边,并排铺设能跨过河的木梯,跟着拿木板的人一块一块往上面铺设,梯子变成了能过河的桥。
“快放箭!快点放箭!”
城楼上的守军见状拼命叫喊,此时的城楼上并没有多少守军,很多弓箭手还在休息,火力杀伤不足,但紧跟着让城墙上士兵绝望的画面出现了,城外不再是漆黑一片,已经被无数点亮的火把照亮,黑压压的叛军正在赶来,还有骑兵。
很快叛军的弓箭手也冲上前来,在五十米时开始朝城楼射箭,有射火箭的,也有射出普通箭矢的,城墙上的弓箭手顿时被压制。
很快桥就被铺好了,不少叛军顶着盾就往城洞里钻入,虽然有很多人被从上扔下的石头砸倒、砸死,但还是有很多人冲进了城洞,之后陆续有叛军拿着盾牌,从门缝中钻出,推门的守军被砍的连连后退,很快内门被推开,一众叛军鱼跃而入,见人就杀。
“快倒油!快朝城门口倒油!”
有守军见城门被破急忙大喊,很多守军拿来油罐子往下倒焦油,火箭引燃,可惜火势太小,并不能很好的阻拦叛军,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军跨过护城河,涌入狼关,此时关内已经杀声一片了。
高盛脸色苍白,冷汗淋漓,重新回到了城墙上,本想在城墙上指挥防守,可惜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以及战马的奔腾声越来越近。
“完了、全完了!”这场面不由让人绝望。很快骑兵开始过河,之前关内赶来的守军尚能遏制叛军攻势,但当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城门洞冲出来的时候,守军队形顷刻间被冲的七零八落,防守顷刻间溃败,守军也开始后退了!
“将军,我已经备好战马,出城要紧!”贴身护卫帮高盛包扎好后,急忙催促道。
“该死!!!”
高盛心中那个恨啊,一时大意,居然败得如此惨,没想到这周槽兴居然投靠了叛军,该杀该杀!
高盛的副官已经在城下被叛军砍死了,几个亲卫拼杀护着高盛向关外大门奔去,城内两军正在惨烈的厮杀,高盛来到狼关外门,此时几个亲卫牵着几匹马上来,马上备了一些临时找来的肉干面饼,和一些御寒的毛毯,赶紧扶着高盛上马,六个仅剩的亲卫打着火把,骑着四匹马往城外奔去。
守关大将弃关离去,关内守军也斗志全无,最终也是溃不成军,随后也纷纷向关外逃去,叛军骑兵则举着火把杀出关外,一个时辰未到,狼关也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