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莫云礼追查到唐学孝最后出现的书店就被人迷晕了,再醒来时,他的衣服和佩剑都不见了,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床上。他当时慌得不行,好半晌才勉强告诉自己要镇定,开始观察身处的环境。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摆设很华丽,看起来像是权贵家中。莫云礼也是豪门出身,当即想到一些不好的事,费劲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应该是没被怎么样。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跟着自己来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唐大人和他的书童又去了何处。但他什么也干不了。
没过多久就进来了两个戴面具的人,对他进行了刑讯逼供,试图从他嘴里问出镇北侯的机密,譬如私兵藏在哪里,有几条走私的路子,毒几天发一次。可平日里镇北侯宠着莫云礼,什么活也不给他干,这些事他哪里知道?任凭他们怎么打,他喉咙都哭哑了,翻来覆去就只说不知道。
其中一个人哼道:“骨头真硬。”莫云礼无语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这两人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粗暴地给他擦了身体上了药,蒙上了他的眼睛,扛起他就往外走。
莫云礼这会儿脑子还算清醒,还有心思听声辨位,也是分散注意力,不然实在痛死他了。他察觉这座宅院应该是建在山洞中,因为走出房间空气中就有隐隐的土腥气和石头阴冷的潮气。他被扛着在山中七弯八拐,到后来实在记不清方向了,忽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浑身伤口都崩出血来,痛得他差点把舌头咬掉。
他这时听得一个女声笑道:“主上可是猜错了。这哪是细皮嫩肉的小孩,最出色的细作都没他能扛刑呢。”他在心底呸了一声,小爷哪里是能扛,丫的小爷是真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接着忽然毛骨悚然,浑身的痛楚都静止了一瞬。一只女人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没穿衣服,不由羞愤难当。察觉她的手往身下移去,忍不住出声喊道:“你……你住手!”
“还是个雏啊。”那女人嘻嘻笑起来,“主上,不如就赏了我吧。”
莫云礼没听到那个“主上”的回答,只觉得一阵风扑了过来,接着他眼前一白惨叫出声。那人竟把手指伸进他的伤口里上下搅弄起来!他一时耳朵嗡鸣作响,鲜血混着冷汗湿了满身,天地间只剩下一个痛字,神志不清道:“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求求你……”
“这就求饶了?”那人颇为失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声音。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继续打。好好想想,你到底知道什么。”
莫云礼说不出话来,几乎昏厥过去,又被冷水泼醒。他被拖了下去,又被绑回了床上。
那之后的几天,时间似乎是循环了。只有他身上越来越重的伤痕,昭示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不光打他,还不让他睡觉。他每日中午都会被带去见那一男一女,只是每次都被蒙着眼。在房中拷打他的则一直是最开始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他努力地记住了他们的身形和声音,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他听见他们商量着要轮/了他,彻底摧毁他的意志,但被之前那个年轻男人制止了。
他听到那个男人说:“真把他逼疯了,也没有好处。毕竟是莫家的儿子。”他不由暗道,之前打我的时候就不知道我是莫家的人了?却不敢把话说出来。这几天他就是靠着装晕和装疯躲了不少刑讯,那些人担忧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得不给他上药,让他吃饭睡觉。
他很着急。他觉得侯爷他们应该也快急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弄清楚自己身处的地方,寻找机会传出消息。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进了贼窝,连给他把脉上药的大夫都是贼子,他又完全丧失行动能力,根本不可能联系外面,只能靠侯爷他们来救他了。
唐大人和那些随从,不会也都跟他一样遭遇吧?
莫云礼就这样捱过了七天。第八天,他敏锐地察觉到院中人手变少了。而这一天,那两个人戴面具的人也没有出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决定搏一把。
他之前身上绑的绳子被抽烂了,换绳子重新绑的时候,那两个人大概是见他快死了,就放松了警惕,绑得没有那么严实,也没有再给他喂软筋散。他用尽全身力气震断了右手腕上的绳子,然后艰难地摸到了他们用针刑时掉在床缝里的一根针,慢慢地磨穿了右半边上身的绳索。他一边磨绳子,一边还苦中作乐地想,这些人挺看得起他,他武功有那么令人忌惮吗?
等到右半边躯体都能自由活动了,解开剩下的绳索就并非难事。他这几日装晕恢复了不少体力,伤口也养好一些,但左边小腿可能是骨折了,一动就浑身冒冷汗。他轻手轻脚地拆了床板,拿麻绳简单地固定了一下,又把窗帘裹在身上,勉强是能够活动了。房中没有镜子,他凭着感觉擦干净脸,梳好了头发。
他此时求生欲上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原来学的那点花拳绣腿从来没这么顶用过,毫不费力地就从高窗翻了出去,贴着墙落在地上。
窗帘上面有泠泠作响的装饰物,颜色也太过鲜艳。他权衡片刻,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生平就没杀过几个人,但这时毫不犹豫地就拿窗帘勒死了一个仆从,换上了那身黑衣,迅速处理了现场。
他小心翼翼地在建筑之间隐藏身形。他想顺着记忆里被扛出去的方向走,但洞口也就是宅院的出口有人看守,更糟糕的是,他从洞口看见了三面的高山。即便他能从太阳高度上判断出这是中州南部或者泉州西部或者益州东部的某座山,但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在哪个位置,更别提知道哪个方向能出去。他看着不时走过的人,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人跑了快去找”,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宅院不大,实在没有多少地方好躲的,他藏了没多久就被抓出来了。他身上刚穿好的衣服又被扒了个干净,被人上上下下仔细搜了一遍。这一次绑人的吸取了教训,给他喂了大量的软筋散不说,还把他的手脚都弯折起来,麻绳恨不得勒进肉里。这次不是蒙眼睛,而是被戴上了头套,打晕了。
他再醒来时,听到有人在旁边哭。他费劲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床上,已经被松了绑,身上到处都打着绷带。哭泣的是个女人,边哭还边帮他揉着手腕上的淤血,他定睛看去,那女人不是他娘又是谁?他还没说话,就见他娘哭着“我可怜的孩子”,扑上来抱紧了他。
“娘,你怎么在这儿?”他忍着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救了我?这是哪儿?”
莫母没有回答,只流着泪说:“真是遭了天大的罪……”
“娘,你告诉我,怎么回事?”莫云礼轻轻推开她,看了眼外面,心中发凉,这还是在山洞里啊。
莫母只是哭着不说话。莫云礼经此一遭,心性成熟很多,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他四个哥哥的凌厉,几番催促下,莫母才说出事情原委。
原来,莫家那边收到了威胁信,要他们交付赎金白银十万两。莫家咬咬牙凑齐了钱,但送钱路上,莫二哥被刺客重伤,钱被劫走。随即他们就收到了第二封威胁信,随信送来的是莫云礼的半截拇指,还要白银十万两。莫家说实在出不起了,对方就要求他们举家归顺。
到这里,谁还不知道先前刺伤莫二哥的也是这伙人。光天化日之下,这伙人竟然如此嚣张!他们想要的不仅是钱,更是掌握着西北半边军权的莫家。可小儿子在对方手上,这不光钳制住了莫家,更是钳制住了镇北侯,乃至陛下。
莫家老太太做出了沉痛的决定,让镇北侯不必顾忌莫云礼的性命。但莫云礼的爹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儿子去死,两个人一合计,瞒着老太太,悄悄拿了令牌去了指定地点。他们随后就被蒙上了眼睛,分开带走了。莫母被允许留在这里照顾莫云礼。
“所以爹在哪儿?”莫云礼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
莫母摇了摇头,只抓着他的手说:“还好,那节手指是假的……”
莫云礼神色复杂,半晌道:“娘,我栽一个进来就罢了,你们……”
“我不管!”莫母嘶声道,“他们……他们在我们面前打你啊!你叫我们做爹娘的,怎么忍心!你奶奶是没看见你这副模样,才能轻飘飘说出放弃你的话!”
他们在爹娘面前打他了?他没什么印象,不过身上确实多了一些伤。他还没问更多,房间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群人押进来一个同样被剥光了衣服的人。
莫云礼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泪花。莫母尖声哭叫起来,很快被甩了一巴掌。
莫云礼扑到母亲身上,“别动我娘!”但身上立马也挨了一下。
一个戴面具的人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父亲,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血影的通信密码本是什么?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你不说,我就让他们好好伺候爷们舒服。”
莫云礼眼睁睁看着父母受辱,泪流满面,双目赤红,“你们这群畜牲……”
“你没资格谈条件哦。”那人轻轻笑道,“你就这么忠心镇北侯?他根本就不想救你!他早放弃你了!”
莫云礼犹豫的工夫,那人的手已经碰到了莫母的腰带,那边莫父也被摁倒在地。莫云礼目眦欲裂,尖声道:“你住手!我说!”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那人冷笑一声,又道,“可别瞎编啊。等我们试了密码,要是错了一个,有你们好看的!”
“放心。”莫云礼咬牙切齿道。他此时心神俱裂,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沉下了心。他们一定不知道,血影有一重紧急求救密码。这是镇北侯为他们留下的生机,如果万不得已要招供,可以使用这第二重密码编录地点信息。
但莫云礼对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一无所知,只能尽量写下当时的光线、周围的物品这样琐碎的信息,将希望寄托到侯爷和血影的兄弟身上。他没能从娘口中问出来,但运气好的话,爹娘应该有机会留下记号。以祖母的智慧,应该能保住莫家。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彼时,玄天承带着血影已经到了神女峰脚下。莫云礼的祖母和大侄子也跟着来了,他们带了莫家的精锐,准备在外围接应。玄天承本来不让他们来,连他也不确定山里会有什么,有很大的概率会和陈崇绪乃至沧渊的人正面对上。但老太太态度很强硬,他也只好答应下来。
其实找到神女峰这里,还要多亏莫云礼的二哥。他被刺杀后,事先留在林中的一小队亲兵追上了那伙刺客,尽管半路跟丢了,但记住了那些刺客的体貌特征。巧的是,有个亲兵认出来其中一一个刺客曾也是神策军士兵,武成二十四年返乡了。镇北侯查了名册,又顺着查下去,发现这个人现在是陈崇绪身边一员幕僚。
而莫二哥去之前,镇北侯还给了他白家追踪用的玉腰奴。他把玉腰奴混在自己血液中,留在了装银钱的箱子里。银钱把血影带到了神女峰附近,发现了这处被群山环绕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