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战斗的声音,传响在整座寒叶城上空,地面仿佛一直都在颤抖。
街上许多人一副手足无措的神貌,呆站着望着北面,焦急,担忧,又无能为力。
乌云滚滚来,四面的房子里不时传出孩子的哭声,母亲一直安抚,不知何时自己也淌下泪来。
而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人,提着剑,穿越人群,稳步向城头迈去。
“叶子启!”一声女子的呼喝,令握剑少年回头,“——你果然还是要去啊。”
叶子启望着女子一身劲装,手里还握紧一杆长枪,险些没认出她就是天天来给自己送药的女侍医薛影,不禁暗叹毕竟是将门之女,口中问:
“是不是接下来,那杆枪就要飞过我头顶,插进地里,告诉我只要敢跨过去一步,就把我打晕了带走啊?”
薛影歪头轻笑:“如果是,怎么样呢?”
“我会跨过去。”叶子启道。
风携寒叶扫长街。
“唉,果然是这样。放心吧,霜公主猜到你不会乖乖听话等着,以防万一,为你向棋老要来了这个东西。”薛影苦笑后,拿出一个木头小人,走近来扔给了叶子启。
“怎么用?”
“注入法力,然后把它放进一个死物里,就可以把意志融入进去,控制死物行动,故唤作替身傀儡。用这个去作战,至少你的身体不会受伤。”
叶子启在内海向老妖头确认过效果,说:“谢谢你……也感谢霜将军体恤下属。”
薛影却一扭眉:“体恤?你——算了。”
叶子启已经返身,继续往前,走到一座“雪雕”的石头雕塑下面。
“你也想为城里战斗么?”叶子启把木头小人举到“雪雕”胸前说。
薛影瞪大了眼睛:“你在和石头说话——”
叶子启脸上一红:“别笑话我,是有个老东西和我说过,城里的石雕受人敬拜太久,都有灵气了。你要笑话……笑话他去!”
薛影憋着笑点头。
叶子启自然知道她还不信,气得脸通红,正要发作,忽然神色一变,只见石雕胸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圆洞!这回连薛影都惊得哑了,叶子启露出微笑:“是么?好,我们一起去战一把。”
说着,她把木头小人往圆洞中放过去。
“等等!”薛影一声喝,叶子启诧异望来,薛影把枪往地上一敲,轻笑道:“军部档案里说,你会用叶子飞对吧?还劳烦借点力,把我也带上去。”
——
再说回城上,蛮兵登城越发凶勇,几乎要把雎国兵都给挤下城墙,城下的蛮军欢呼也越发疯狂,这正是:
狼烟战鼓催肠断,胡笳唤雨上青天。
前死后继未有闲,哪怜血肉万箭穿?
金刀雪举血不干,又言怒起震边关。
可怜英雄年正少,谁堪只手挽倾天?
眼看蛮军胜利在望,正当这时,城头上忽然“腾”的一声,亮起一圈黄色符印,宽约半丈,图案是圆环里套着一张棋盘。接着“腾!腾!腾!腾……”一连串二百多个同样的符印浮现在城道地面上,一时金光烁烁,照亮城头!
蛮军陡然遭变,纷纷不知所措,而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只见那符印之中,猛地拔出一条手臂,往地上一撑,就又支出了半个身子。就近的蛮兵一刀上去,人没砍倒,刀刃却卷了,这才看清从符印里爬出来的,分明是个木儡人!
蛮兵顿时错愕,倒是一旁的顾峰立刻惊醒,叶子启跟他提起过,当初他去王帐里面偷兵符,就遇到过这类东西。
那木儡人挨着蛮兵围攻,受数刀而不倒,待身子全从符印里爬出来,手臂陡然伸长两节,便将就近的三个蛮兵给合抱在一起,接着胸口刺出矛枪机关,一下子把三个人给串了葫芦!
见此情景,周遭之人各个胆寒,有功夫高的风影卫,立马上去把儡人拦截砍断,想着镇定军心,可没等他收住刀势,他周围所有的符印里,全部“噗嗤”“噗嗤”地往外爬出高大木儡。他的刀再也不知道该举向何方,只有脸上的惶恐越来越扩大。
随着二百多个木儡人拔地而出,原本就狭窄的城道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水泄不通,任城上的这些蛮族好手功夫再高,手脚也施展不开,更莫论拼杀和逃跑,可傀儡却是可以从身体任何部位出刃的。
城下的欢呼也在这一刻喑哑,蛮军望向城头的视线,完全被一片木儡森林所遮挡,只有一蓬蓬血不断地朝天上喷出来。
当城头上的骚动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所有木儡人整齐地阵列在城墙上,就像人类一样,向着城下,张弦,开弓!
这一刻,所有蛮人都明白了,这,就是寒叶城的护城结界!
原来,寒叶城地下没有地脉通过,更没有天水城的丰沛水源,灵力稀薄,再加上没有长期豢养大批结界师,本是无法形成强力结界的。
但尹长棋作为守城结界的主持者,愣是用二十年的时间,把护城结界和自己的傀儡术结合在了一起,只要他不倒,这二百多个木儡就可以不断地自我修复、护城作战,抛开质量不论,这个数量已经堪比一品傀儡术士!
而城下蛮军见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纷纷射箭还击,引弓之国,名非空得,可当他们看到城上的木儡有的都被射成个刺猬了,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扯弦装箭,心中渐渐失去了对抗的信心。
就在这个时候,烈风部真正的强者终于出手了。
首先是潘谷拉振刀出阵,一弯弯血色刀光飞袭城头,木儡们像麦子一样被割倒,又重新长了起来;然后是风语者查干领着萨满们在天上吹起了龙卷,让所有羽箭都失去力道准头——按顾峰心中所想,这是看箭阵比不过,就掀桌子不比了。
这样一来,局面又拉回了均势。而蛮军当然不会满足于此,只见那两个石巨人,把肩上的树桥放落到地上,四只巨手,一起抓住其中最粗壮的一棵圆木,就朝城门上撞过去,俨然是把这巨木当做了攻城锤!
城门上的结界历来最是坚固,而石巨人自然也力大无穷,不惧弓箭;城门受着剧烈撞击,隆隆作响,宛若叩击着整个城市的心脏。
倏忽间,蛮将巴布已经带着一大群披甲蛮兵涌上前,顶着箭雨,都给圆木搭上手,各自运功助力,巴布更是站在圆木正后方,待圆木位置正好,便一盾顶上去,催动功力,一路顶着圆木往前冲。
连同所有扛起圆木的蛮兵,都一齐有节奏地呐喊:
“嘿!哈!嘿!哈!潘谷拉!”
“轰——!”
万钧之力砸上城门,天际亦响起雷霆!
“放箭!”百城霜在城上大声指挥。城头上,除了顶在城堞上的弓兵,还有人不断上上下下,把成捆的箭、成筐的石头给送上来。
每筐石头旁,都有两三个兵守着,从里面高举起块大石头,喝叫一声,朝城下猛砸下去,扔完一筐,再抬一筐,一个个脸红筋暴,一个个血脉贲张!
城上城下的人都在怒声发吼,狂热激烈的情绪让每个人全身发烫,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偶尔落下的冰凉雨滴。
可石堆、箭雨并不能阻止蛮军的进攻,这样对耗下去,城门是迟早要被攻破的。银甲挺拔的百城霜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心里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正当这时,她瞥见军中一人向她奋力挤来,正是顾峰,人还未到跟前,顾峰已经朝着她张口大喊:“将军!分分刻刻都有人死,敌人的大萨满还不现身,当是死了!这两堆石头,是那个小萨满在操控的,破首可掘真身!”
百城霜闻言一震,她是看过叶、顾两人的军报的,知道他们曾击倒石巨人,并被石巨人脑袋里钻出来的小萨满袭击。几个转念,已想清其中关节,立刻转身,面朝身侧千夫长王忠说道:“劳王将军代为指挥城防,本将去去就回。”
言毕,百城霜长枪一挺,长腿奔起,一步踏上城堞,再一步跳出了城墙!
修长的身姿在空中踏冰前进,最后扑身一跃,便坠向了那石巨人的头顶!
所有三卫兵都为之惊诧,引颈而望,只有顾峰在人群中望向了另一边——
不够,还不够!
百城霜吸引了己方、也吸引了敌方的注意力,连那个蛮族族长潘谷拉都开始纵马冲上来,在这种情形下,她顶多劈掉一座石人,就会被缠住,可是城下还有一座!
顾峰紧紧盯着城下,心思急转,寻找破敌的办法。
可就在这时候,身边有人“啊呀”的乱叫起来,顾峰疑惑看去,只见那人两眼紧紧瞪着天上,顾峰也仰头望去——
深青云幕下,一头雪雕飞上城头。
不,是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