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什么事儿啊这......”沈芙蓉手伸进寒水中搓着衣服，嘴里还不忘嘟囔。

　　一旁种着的腊梅乘风而下，落在她身上嘲笑她的狼狈。直到她的手被水冻得通红，衣服这才洗完。看她晾衣服这一气呵成的架势，再看她的衣着——灰色的破旧夹袄配上同色的下裙，头上簪了个木头簪子。

　　怎么看都是个丫鬟，谁能想到她是堂堂尚书的女儿？

　　沈尚书妻妾成群，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才出生，一个都成家了。不过他的女儿倒是多，多的甚至都忘记有沈芙蓉了。要不是嫁出去几个，他的女儿们怕是尚书府都塞不下！

　　芙蓉的娘三年前就死了，有谁会记得一个不受宠妾室的相貌平平，性格木讷的女儿呢？

　　她不讨喜，昨天因为不过因为给大夫人行礼不规范，就被罚了洗衣服。

　　自己身边的下人趁她被罚，告假出去玩了。

　　她想烧点热水却发现自己连炭火都没了，她又没钱去小灶房买些热水来。无奈，只好自己将就着用凉水洗衣。

　　好不容易洗完，自己的袖子却被弄湿了，她随手将衣袖挽上去。倒不是没别的衣服，她只是想留着上元节穿那套稍新些的。

　　这可是个好日子呢，她可以和周易一起偷偷溜出去！

　　想到这，芙蓉的脸羞红了几分。周易是个及冠不久的小侍卫，名字是随意了些，可他面貌清俊又身材高大。哪怕是她便宜老爹的嫡女，在经过他身边时也会偷瞥他呢。

　　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个俗套故事罢了。

　　那时芙蓉的娘死了两年了，见她不受重视，院里的人尽去攀高枝去了，只留下一个侍女加一个粗使小厮。

　　他们欺负芙蓉单单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整日的告假偷懒。

　　一次他们出去了，到了洗漱的点还不见踪影。没人肯替她打水，无奈，她只好提着水桶自己去小院外的井中打水。

　　她使了全身的劲儿才将桶从井中拉出，可自己却搬不动这桶水，她只得一点一点把水桶往院子里挪去。

　　恰好周易偷懒，他在府中四处溜达时因怕被人发现，就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最后竟走到了后院！

　　幸好这小院偏僻，不容易被人看见。

　　他转身欲走，却见有个小丫鬟吃力地搬着个木桶，周易鬼使神差地就要上去帮忙。

　　那丫头打了个喷嚏一时没看路，一脚踩上石子，直愣愣摔倒在地上，桶里的水也洒了一地。

　　他赶忙跑上前，“姑娘，你还好吗？”

　　芙蓉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摔得疼死了，话到嘴边又变成两字。

　　“没事。”

　　她挣扎着站起来，这才看向说话的人。见他是个俊朗的侍卫，她心下更尴尬了。

　　沈芙蓉打算转身就走，周易却指着她的脸。“姑娘，你的脸......”

　　被他这么一说，芙蓉才感觉到脸上的痛感。

　　大概是被擦伤了。

　　“不过破了点皮，过几天就好了。”芙蓉不在意地说。

　　见她这般不放在心上，周易莫名地有些不快。她若因此破了相，以后该被人讥笑了。

　　可再一想，她衣着陈旧，头上也没什么饰品，一看便没什么钱。

　　罢了，好人做到底，还是自己回去给她拿点吧。

　　反正自己是侍卫，总是不缺这些。

　　他正想开口，就听芙蓉说：“这位大哥，你可否帮我打点水？”

　　周易自然应下。

　　待进院中，芙蓉去找了个茶杯给他。

　　“我没有热水和茶叶，杯子里是些凉白水，你要是不嫌弃就喝些吧！”

　　周易看芙蓉小心翼翼地将杯子给他，他不忍拒绝，接过水杯一瞥，杯子也是陈旧的。

　　尚书府内也有穷的地方？他有些疑惑。

　　“多谢姑娘，”他喝了些后将杯子还给芙蓉，“姑娘要不嫌弃在下，我有些伤药你可以用下，总不能这样出现在尚书府内主子的面前。”

　　芙蓉听后，不禁笑了起来。

　　她又低头对自己的衣物打量，“怪道你以为我是丫鬟呢。”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肯借我伤药我自然愿意，不过......我是父亲，也就是沈尚书的第十个女儿，菱花夫人生的。”

　　周易听后有些震惊，堂堂尚书的女儿竟这般潦倒？！

　　“小人见过小姐，请恕小人无礼冒犯了小姐。”他忙行礼。

　　“你快起来，我明面上是小姐，可连个丫鬟都不如，”她自嘲地说。“你还要给我药，我怎么好意思受你的礼！”

　　沈芙蓉欲扶他起来。

　　周易怕被人看到会玷污沈小姐的名声，他慌忙避开，又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只有自己和她两人。

　　芙蓉许是看出周易的疑惑，解释道：“我与娘都不受宠，如今她去了，侍候的人自然不在了。”

　　说到此，她不免有些伤感。

　　听她这么说，周易对她更是同情。分明是个大家小姐，却活得如此......

　　周易向芙蓉告辞后将药拿了，思量一番后竟是取了自家妹妹没穿过几次便不要的旧衣要给芙蓉。

　　如今已然入秋，他看芙蓉衣衫单薄，想到她的处境，便想帮她一些。考虑到他们无亲无故的，莫名买新衣给她倒像是别有用心，他才拿旧衣的。

　　芙蓉是不愿收下的，尚书女儿靠别人接济算什么？！

　　可自己确实快冻死了，这又是旧衣，周易还再三劝说，她也便收下了。

　　大不了以后攒够了钱再还钱给他。

　　自己承了周易的恩，她也不好意思让周易再叫自己小姐。

　　“我不算真正的小姐，你也不见得比我低一等，就别叫我小姐了。唤我芙蓉就是。”

　　一来二去的，不过几月，他对芙蓉的称呼，竟从“小姐”变成了“芙蓉”。芙蓉！”

　　她才晾完衣服，周易就进了院子，他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

　　周易也不愧是侍卫，眼睛就是尖，她还未将手藏好便被他看见。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把东西放下，跑到芙蓉面前。

　　芙蓉扯着嘴巴笑了几下，“就是刚刚洗衣服没热水，我用凉的洗的。”

　　听她说完，周易的脸都黑了下去，“你傻啊！不会烧热水吗？你去灶房买一些也成啊！”

　　芙蓉嘟囔道：“我这不是没炭火了嘛......”

　　我还得将钱还你啊。她在心里默默说。

　　不等周易发作，她转移话题道：“谁愿意大冬天凉水里洗，这次是大夫人罚我，不过她也好不了，”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我和你说，我把衣服搭在外面，等夜里冷风一吹。明天啊，她的衣服怕是要结冰了！”

　　周易听她这么说，自然忍俊不禁。“那大夫人要再怪罪你怎么办？”

　　“她顶多让我抄书之类的，她要是真重罚我，传到外面不就变成她虐待庶出了么？”

　　想来也是，周易便不在意了，他又转身将那包东西给她。“这里头是烤鸭，还热的，你快拿着捂捂手！”

　　“好嘞！”

　　次日，果真同芙蓉说的一样，衣服冻住了。她哭丧着脸去找大夫人。

　　“芙蓉，你怎地这副表情？”大夫人柔声问道。

　　沈芙蓉假意抹了一把脸，“回母亲，我昨日将您的衣服洗干净了，它、它！”

　　“它怎么了？”大夫人蹙了蹙眉，这衣服她还挺喜欢的。

　　芙蓉怯怯的看了下大夫人道：“昨夜里凉风一吹，它结了冰了！”

　　说完后，芙蓉便跪下来给大夫人磕头，“女儿不是故意的，可女儿房里没了炭火，房子里暖不起来啊！”

　　大夫人被话噎住了，只得说罢了罢了。等芙蓉回去后，还让人送了些碳过去，虽然是劣质碳，可总比没有好。

　　周易本来担心她，就偷偷溜到院子里看芙蓉，见她毫发无伤，他便放心了。

　　与芙蓉约了上元节晚上出去后，周易便离开院子。

　　长这么大，芙蓉还没怎么出去过，只偶尔缺什么东西时会从自己院子不远处一个偏僻的狗洞里爬出去，怕被人发现，她从未好好逛过，如今与周易约好，她怎能不开心？

　　到了上元节时，晚上尚书府办了家宴，芙蓉对这个没兴趣，草草坐了一会儿便称自己身体不适。

　　在回院子的路上，有两个七八岁的女娃，粉雕玉琢，衣着精致。

　　这其中一个是大夫人的小女儿，芙蓉对她们笑了下，就要离开。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有一个站出来说：“姐姐，我们的玩具掉了，我们不敢捡，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沈芙蓉很少被叫姐姐，见她们是小孩也没多想，直接跟着她们走了。

　　到了地方她才明白为什么她们不敢捡，这里是沈尚书一个小妾自缢的地方，传说闹鬼。

　　芙蓉也不敢进，可见她们眼巴巴的样子，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里面没有烛火，芙蓉就借着月色四处找，突然！她想起什么，迈步就要跑出去。

　　无奈晚了一步，门已经被锁上了。

　　外头传来了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在芙蓉听来，是巨大的讽刺。

　　她怎么没想到，大夫人女儿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下人，就算没有，她们不能找其他下人吗！？

　　在门口喊了好几声没人回应，窗户又被锁上，芙蓉渐渐没了希望。

　　看来自己今夜要和“鬼魂”度过了，只是周易可别等太久啊......

　　她心里安慰自己说这里没有鬼，可她还是害怕，于是她将窗户纸捅破了，可老天爷偏偏和她开玩笑，月亮被云层遮住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一阵冷风从窗户外刮进来，吹的芙蓉是心惊胆颤。她将自己双手抱膝藏在角落里，眼睛不住地看向四周，刚好瞧见风将窗幔刮起，竟像极幡动！

　　她又好似听见女人的哭声，一阵一阵的。

　　芙蓉闭上眼，想着别自己吓自己，就在她快冷静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砸门锁！

　　这次不是幻听，她瞪着门口，生怕自己又要被整。

　　门开了，恰好月亮出来了。随着月光的流泄，周易正站在门口，他踏着月光一步步跑到自己身边。

　　“我等不到你便去院子里找你，可你又不在，我怕你出事，便一直找你。路上我听到有侍女聊天时说她们听见这里又闹鬼了，我就来这找你！”

　　他双目紧盯着芙蓉，“你还好吗？”

　　芙蓉捂着脸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周易说。

　　沈芙蓉看向周易，嗓子里还带着哭腔道：“你会一直找到我吗？”

　　周易认真的看向她的眼睛，“我会永远跟在你身后，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句话，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