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相遇没有抚今怀昔的时间,闻讯杀来近千人的皇属军气势汹汹,大嚷“活捉李贼”,李衡将南星姐弟抛上战马,只喊得一声“珍重”,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身上,烈马嘶鸣狂走而去,南星身上似乎还遗留着方才那个拥抱的温度,堪堪回头,她的少年已在烽火狼烟中成长成为杀伐果断的首领,在兵强马壮的皇属军包围中厮杀。
南星忍着泪策马,她不能再回头,她身上有南家满门冤屈、有无依幼弟、有父亲尚未完成的医典、有战火囹圄中的将士,更有烽火积尸中挣扎求生的百姓,那些略作医治便对她感恩戴德,将她奉若神明的百姓,而李衡背负的,只能比她更多、更重。
此后数月不再有李衡消息,梧州戒严,流民不得入内,州内商户联合在城外设了难民营,里头有简陋医寮,两位自发而来的城中大夫轮流驻值,南星在药水峡流民中广受爱戴,一并入了州外的医寮。
与李衡相遇那日她因惊恐差点喊出声败露,一年多颠沛间也有过多次险些暴露,她一咬牙,分次服了毒草,生生将自己的嗓子毒得嘶哑如破锣,身体枯瘦面色萎黄,十足营养不足的流浪少年,再不见名动京师的天才医女模样。每次服药她总要烧上一阵子,南策安瘦小的身子像流浪的幼犬,静静守在她身边,有时候烧得狠了开始说胡话,南策安小手轻轻捂着南星的嘴,怕她说出什么败露身份的话,柔声在她耳边哄着:“阿姊不怕、阿姊不怕,安儿在,阿姊睡到大天亮。”
永历十七年,魏娴妃封后,魏氏一族崛起,魏家军死命追剿定国旧部。经过这许多,南星渐渐明白一切缘由,定国公功高震主,便是李、南两家灭门之因,南氏一族一后一妃,皇后诞下嫡皇长子,皇帝迫于形势暂封太子,南家又与定国公府联姻在即,若之后太子居上,身后有定国公二十万雄兵,让今上退位让贤不过是翻手覆手之间。李衡领着少部分旧部殊死抵抗皇属军和魏家军围剿,最终结局怕逃不过一死,巍巍定国军,几十万忠魂却敌不过皇帝猜忌多疑,或死于同袍之手,或奔走逃亡。
自上次遇见已过几月,李衡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梧州城外的难民激增,不说医药,梧州官府连吃食都已许久未拨放。
永历十七年冬,大瓦破邕关,铁蹄一路北上,半月之内连夺梧州、越州两大要塞州府,岩州苦守,是南境最后一道防线。南星和弟弟被卷入战俘营,因会医术被安排与巫医同住,南策安也因此过了相对安稳的一段时日,不过难民见南星与大瓦巫医同住,胞弟竟还受到大瓦人照顾,矛头转向南星,不几日功夫已有人给南星姐弟扣上叛徒的帽子,走到哪里总被人横眉冷对,哪怕南星是去给他们看病、送药。
梧州冬日的夜晚最是难熬,北风不歇,小刀一般卷过皮肉,南星被赶到账外熬药,四肢几乎失去知觉,麻木中一道人影驻足身前,南星以为是哪个帐中士兵来取药。
正抬头,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他虽然乔装打扮成大瓦士兵模样,可南星一眼便认出了他,她的李衡。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可敌军之中危险万分,她不能表现出异样,南星吞咽着唾液将泪水忍下。
李衡静静看着她,又打量她周身,她瘦得可怜,皮肤已无当日白皙稚嫩,李衡心头的酸意涌上鼻头,牙齿几乎咬碎。
南星像是猜透了他此时想法,笑着摇头,她知道他出现必有要事,眉眼间有些焦急,李衡迅速塞了一团碎布到南星手中,触及南星手心却是一片冰凉,他的手掌不舍地捏了捏南星,指了指夜空,又比了个三的手势,立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