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久久被众人揍得鼻青脸肿,嘴里也被塞满了破布。
他拼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脸被人重重的按在地上,他侧过头,看见那失主开心的数着钱,而他的友人“兰江”则手摇折扇,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唔唔唔…..”
顾久久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唔唔声。白沙见形势紧急,忙暗中推阿央上楼去禀报夜轻尘。
就在众人押着顾久久走到门口时,一个身着白色锦服,面容绝美的人匆匆踏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身着甲胄的官兵,有两个官兵的手中也押着一个犯人。
那绝美的人一进来便笑道:“你们大家都误会了,我身后的这位才是真正的贼人。”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都朝着那官兵手中的犯人望去。
只见被押着的人脸部浮肿,流着鼻血,浑身上下的衣衫皆破,十几道鲜血淋漓的刀痕,一条腿抬起,像是被人打断,此时正低头沉默不语。
若是不看两人的长相,这人与顾久久的身形极为相似,而且都穿着皂衣,年龄也相差无几,最精妙之处,在于他们所受的刀伤深浅、位置和数量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两个亲兄弟般。
最惊讶的当属那个失主,在看到犯人的一瞬间,他的双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又继而大声道:“不对,他不仅偷了我的钱袋,还偷了杜兰江的绢布,这种事怎么会有巧合?”
桑萁微笑着,凑过身去,看着那人说道:“这世间偏偏就有这么巧合的事,你若不信,不如搜搜他去,呵呵。”
那失主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杜兰江。
杜兰江仍然镇定自若,他收起折扇,向桑萁作揖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这世间本就无巧不成书,事事皆有可能发生。若真是我们错怪了这位小兄弟,兰江定当赔礼道歉,请其原谅。”
他说着便风度翩翩的走了过去,伸手在那犯人的怀中搜索起来。
“唔唔唔……”
那犯人的嘴中也被塞满了破布,但甫一见到杜兰江过来,他便抬起头睁大眼睛,喉咙翻滚,似乎想拼命说些什么。
桑萁转过身,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众人全都屏声静气,须臾之后,杜兰江一扬手,两条绢布被他高高举起。
众人大惊,继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顾久久被人松开,他急忙扯掉嘴里的破布,指着那犯人大骂道:“好你这个小贼,害我被人冤枉不说,还白白替你挨了顿打!”
他说着便要上去踹那个人,却被白沙拉住。他看到杜兰江,怒气“蹭”的涌了上来,又去大骂杜兰江:“还有你!他明明偷了你两条绢布,你却说是一条。你、你把我的绢布还给我!”
杜兰江凝望着顾久久,眼眸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但随即又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向久久躬身道:“是在下记忆有误,错怪了小兄弟,但事出巧合,令众人伤了小兄弟也非在下所愿。如今,真凶既已被逮到,自然还了小兄弟的清白,还请你、莫要责怪。”
顾久久怒气未消,大声道:“莫要责怪?你说的好生轻巧,就凭你一句话,他们全都不分青红皂白的过来打我,如今,又是你的一句话,我就要忍受屈辱的原谅你,你、你简直好大的面子啊!”
任凭顾久久怎样破口大骂,杜兰江仍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没有再理会顾久久,而是摇着扇子走向那犯人。
队正正站在犯人的旁边,他方才正在街道上带人巡逻,突然有南越使团的押使说看到有人在王记旅肆的大厅里偷窃行凶,那贼人已被群众殴打致残,他找到那人时,果然那贼人倒在墙角,甚至狼狈,他便随着押使带着犯人来找失主。
“张队正,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是不是在贺州见过面?”
杜兰江手摇折扇,语声不大,但传到队正耳中却如同雷鸣鼓起,他浑身一颤。
数年之前,他曾是贺州刺史府中的一名巡卫兵,某天夜里,有刺客潜入府中,刺伤了府中女眷和刺史大人,刺客虽死,但刺史震怒,责备巡卫不当,下令将府中当天夜巡的所有巡卫兵打入牢中。他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翻身的一天,怎料突听此案已破,刺客与府中内奸勾结,才得以逃过层层巡查,直入刺史房中。此时,又恰值武后称帝,将年号改为天授,大赦天下,得以逃过一劫。狱中有那破了案的官员前来查视,挑选了几人引荐到兵马司,之后他又被派往岭南之地充当巡兵。
他清楚的记得那位挑选犯人的官员样貌,正是杜兰江!
再看他手中折扇,上面狂草飞舞,字迹勃发,右下角处有一枚鲜红的印章,他甫一见到这几个字,便霎时间明白了其官职,当即便要躬身行礼。
怎料杜兰江“啪”的收起折扇,微笑道:“故友重逢,不必太过拘谨。张队正今日活捉贼人,为民除害,令人十分佩服,但您公务繁忙,在下便只能等来日再与您相约叙旧。”
“怎、怎敢劳烦……”
他看着杜兰江的眼色,不敢再说下去。只能向其他围观人等大喝道:“你们还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快散开,散开。”
又令侍卫押了犯人便走,那犯人回过头来,泪水盈满了双眼,喉咙里呜咽声不停,却被侍卫打了一巴掌,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众人悻悻而散,又再次坐回自己的饭桌旁。但顾久久仍然怒气正旺,他想冲上去与杜兰江理论,怎料那杜兰江稳如泰山,眉梢眼角尽是压迫人的气势。
顾久久声势骤降,话到口中竟生生咽了回去。
杜兰江将钱袋扔给了那失主,继而又把顾久久的绢布和从犯人身上搜到的两条绢布一同塞入久久的手中,拍了拍他肩旁,微笑道:“年轻人火气大些,在下可以理解。这绢布价值千金,全当赔罪。小兄弟,务必要谨慎使用,炙火时——方能显字。”
他又对顾久久悄声说道:“他日若有难处,在下必伸手帮忙。”
杜兰江与他的友人走出旅肆,顾久久想要追上去,却被桑萁拉住。
耳边传来了令人酥麻的声音:“久久,此人身份不明,不要轻举妄动。”
顾久久一愣,当他抬起头时,桑萁已经翩翩的上了楼。
顾久久跟着白沙前往仆役住的房间。这间房在一楼拐角处,里面虽然还算干净,但仅有一张桌案和床榻,桌案上放着水罐和两个瓷碗。窗子大开着,阳光倾洒进来,和风微醺,让顾久久感觉到一阵少有的温馨。
他对白沙开口道:“这房间好宽敞啊!我是不是以后就住在这间房里?”
白沙摇了摇头,对他躬身道:“顾郎君身份高贵,这是奴仆们才住的地支号房间,大使大人已经吩咐奴,将您的房间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顾久久一惊,有些不可思议道:“住、住在夜轻尘的隔壁?”
白沙点着头,走到房门口从阿央手中接过一个托盘,里面盛放着一套衣衫、鹿皮靴以及革带和小件饰品。
顾久久指着其中的一只玉冠,疑惑道:“这是什么?”
白沙躬身解释道:“这是归海国所特有的璞玉打造而成的玉冠,只有王室中人才有资格佩戴。”
顾久久疑惑道:“王室中人?可我只是一介奴籍百姓啊!”
白沙笑道:“当您再次走进这间旅肆起,您便是归海国的九皇子,也是使团里的留学生,您要和使团一起前往长安面见天子献宝。”
顾久久目瞪口呆。不消片刻,有两个店伙抬进来一只木桶,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向木桶里面灌入热水,桌案上摆满了各色香喷喷的饭菜,还放了一坛上好的郎官清和一碟花生米。甚至临时放置了一只鸭嘴香炉,燃起袅袅的苏合香。
顾久久注视着这些店伙忙里忙外,白沙和阿央两人给顾久久宽衣,取下他的幞头,脱下他满是泥泞的靴子。顾久久从未被人这样伺候过,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一夜之间成为归海国的皇子!
他的脑海中还有太多的疑问,但此时,白沙和阿央已经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顾久久脱下贴身的里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满身都是刀砍的血痕,微一走动,浑身刺痛无比。顾久久心道,那白沙一定是忘记了给自己拿伤药。但是此刻,既然已经褪尽了衣衫,也不便出门去要。
顾久久索性直接泡进了木桶里,久违的温暖包裹住了全身,缥缈的雾气萦绕起来。虽然每一处伤痕都在疼痛,但顾久久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归属感。从今以后便要离开泊来镇,跟着一队陌生的使团前往长安,一切都将成为一场未知的冒险……
“桑萁、茯苓儿、夜轻尘、白沙、阿央……”
顾久久微闭双眼,竟然沉沉睡了过去。他确实疲惫以极,下午又经历了那般巧合的横祸,被人白白揍了一顿不说,还不能张口理论,以平民百姓之躯,面对贵胄和官府的欺压,也只好忍气吞声。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天色已暗,还好夜轻尘叮嘱过白沙让顾久久多休息一阵。
此时,白沙在门外敲了敲门,道:“顾郎君,您可否沐浴完毕?奴这就进来给您更衣。”
顾久久急忙道:“不、不麻烦你了,我自己穿衣服就行了。”
门外的白沙躬身道:“那奴就不进去了。顾郎君,押使大人命奴转告您,请您到二楼大使大人的房间,大家都在里面等您。”
顾久久道:“啊,我知道了。”
白沙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顾久久立即舒了一口气,他甫一站起身,想起又忘了让白沙拿伤药,真是让人捉急的性子。
桌案上的烛光忽的颤动了一下,门外一闪而过一个黑影。
顾久久一惊,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须臾,门被人悄悄推开了,阿央探进来一颗脑袋,小声的对顾久久道:“嘘!他们都不知道我过来,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朝顾久久招了招手,顾久久走过去道:“什么事?”
阿央探身进去,凑近顾久久的耳边问道:“你刚才有看见鬼吗?”
顾久久疑惑道:“哪里有鬼?”
阿央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对顾久久道:“自从我们使团来到泊来镇后,总是怪事不断,半夜常常听到婴儿的哭声,出去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你说是不是很诡异?”
顾久久胆量比较大,他无所谓道:“我在泊来镇上生活了十七年,哪有这么奇怪的事,定是你这小鬼头自己吓唬自己,哈哈。”
阿央摇了摇头道:“押使大人也说有鬼,不过他有驱鬼的法子,他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荷包,只要佩戴在身上,鬼就不敢过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腰间悬挂着的一只凤鸟荷包,又从怀里摸出一只塞给顾久久。
顾久久还未开口说话,阿央小心的在屋内四处观望了一遍,压低声音说道:“我方才从茅厕回来,看到你屋子里有两个人人影……”
他话音未落,顾久久登时寒毛竖起,他咽了咽口水,慢慢的转过身。
后面只有自己方才洗澡的木桶。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蹑手蹑脚的朝着木桶走去。
烛光忽而一闪,明灭之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两个人俱是一颤,阿央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顾久久则看到木桶里的水面荡漾起了一丝波纹。他结结巴巴道:“鬼、鬼,有鬼啊!”
白沙站在门口,莫名其妙道:“您说哪里有鬼?”
顾久久颤抖地指着木桶:“这里面有鬼……”
白沙走进去,撸起袖子,伸手在木桶里搅和了几下,然后耸了耸肩膀,一脸茫然。
他对顾久久道:“顾郎君,押使大人命奴催您赶紧上去。”
顾久久点头道:“好、好,我穿上衣服就上去。”
阿央被白沙拎了出去,房门被轻声关上了,屋内一片寂静。
顾久久惊魂未定,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本来还想吃些东西,此刻只想尽快逃离这间诡异的屋子。他匆忙穿好衣服,束起头发,戴上了玉冠,踏上了鹿皮靴。又拿起那只荷包扯开看了看,只见里面装着许多毛茸茸的红草,闻起来让人头晕目眩。
他顾不了许多,将荷包别在腰间,便推开门朝着楼上跑去。
屋内寂静无声,须臾,烛光灭了,顿时四下漆黑。
房梁上,四只眼睛露出凶光,一张诡异的人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两滴口水顺着尖喙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