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纱娅和艾西特放下听管,这是毛竹削制而成的三寸竹管,贴在墙上,隔壁房间的谈话声清晰入耳,出门在外用来窃听简直再也合适不过。
艾特西打开房门,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番,迅速合起房门,走到桌案前吹灭了油灯。
房间一片漆黑,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隐隐能看到对方的脸。
须臾,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亲爱的,那匹驴子可安排妥当了?”
艾纱娅一愣,点了点头。
“可给驴子喂水了吗?”
艾纱娅怒道:“说重点!”
艾西特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一双鹰恶般的眼睛闪烁起来:“夜轻尘去长安的目的果然并不单纯,跟踪了他三个月都一无所获,如今才初露端倪,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必须得把这个消息尽快带给狄公!”
艾纱娅心中惶惶不安,她握住他的大手:“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还记得上次有人偷袭你的那件事吗?”
他拉起衣袖,手臂上横卧着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一桩怪事。
数日前,艾纱娅和艾西特双双躺在床榻上,睡得香甜。
窗子“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艾西特倏地睁开了眼睛,一个蒙面人黑衣立在他床前,静静凝视着他。
那双眼睛煞是美丽,竟让他这个武功高手晃神了一瞬间,也就在这一瞬间,刀影一闪,锋利的宝剑直奔他咽喉而来,他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挡,血花飞溅。
他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无数点寒芒脱手而出,那刺客本该被这百发百中的燕尾镖射穿个通透,怎料墙壁上响起了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几十只暗器皆掉落在地,窗子大开,那黑衣人踪影全无……
紧接着,一只毛绒绒的雪貂从窗外溜了进来,突然扑上来咬他,夫妇两人轰走了雪貂,再后来,是使团主事茯苓儿上门查探……
“我们正在走入一个陷阱,一个被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艾纱娅的语声颤抖了起来。
艾特西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窗外响起了鸟鸣声,艾纱娅眼睛一亮,飞奔过去。
“是凌霄儿回来啦!”她推窗放白鹘进来,油灯被重新点燃,两个人坐在桌案前,艾纱娅手捧绢布,这是狄公回复的几个字:
“勿信,此乃声东击西之计。”
艾西特笑了起来:“狄公果然料事如神,那夜轻尘嘴里说着要去柳州,结果竟直奔贺州而去,幸好我当机立断,略施了点小计,撬了他的马掌拖延了他几个时辰,我们好趁此准备驴子跟上了他,否则,岂不是被他引入歧途?”
艾纱娅用手戳他的眉心,掩嘴而笑。
艾西特伏在桌案上,唰唰地书写着什么,之后,他把密函绑在凌霄儿的腿上,走到窗前,放飞了白鹘。
“这可是个惊天的秘密,你说狄公会作何打算?”
艾纱娅摇了摇头,依然惴惴不安。
那白鹘越飞越远,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桑萁关上窗子,悠哉悠哉地踱步到床榻前坐了下来。
在他的床头铺着一套双陆棋局,黑棋纹丝未动,白棋却只剩下了两颗,只要再走两步,便可获胜。然而,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棋局,他独自下了一个晚上,无论他的骰子掷出多少点数,也只有他一人在走。
桑萁笑了笑,拨动骰子,那骰子连滚了几下,竟仿佛天意般掷出两点!
不多也不少,呵呵。
他捏起两颗棋子,却并未落下,而是随手扔进了火盆。
那两颗白棋被火舌吞噬,逐渐化为了灰烬……
贺州城,天色晦暗,阴雨霏霏。城内荒凉无比,沿街都是跪在路面上乞讨的灾民,他们三五成群,一个个蓬头垢面,脸若枯骨,每当有车马路过,便纷纷举起破碗,哀求着能吃上口粮食。
顾久久掀起车帘,凝视着满街残败不堪的景象直叹气。
不一会儿,张好良骑马过来,他翻身下马,躬身禀报道:“大使大人,属下已经打听过了,贺州水患,妖兽横生,朝廷颁下悬赏令,凡杀妖过百者,可以领到千金呢。”
他面露难色:“如今,城中所有旅肆都住满了各地而来的捉妖师,连一间空房都成稀缺,这可如何是好?”
夜轻尘瞥了眼窗外,一道闷雷轰了下来,地面颤动,无数条黑影疾驰而过,看不清是人还是妖,但是那些灾民见到使团车马华丽,全都奔涌了过来,护卫们手忙脚乱,也无法阻拦他们的热情。
“大人,求你们行行好吧,我们已经饿了几个月了!”
“求求你们,就算不可怜我这老婆子,请给孩子舍口饭吃吧!”
“阿兄,请你可怜可怜我爹爹吧,他快饿死了,呜呜呜。”
“这位郎君,小生也饿了数月,实在看不进诗书,家里人还等着我金榜题名,有缘得见郎君相貌不凡,可否赊些银两,他日飞黄腾达定不忘郎君仗义之恩?”
顾久久摸了摸胸口,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多年的积蓄都给了苏万。
顾久久扯住夜轻尘衣袖,可怜巴巴地张望着他。
夜轻尘只言不语,嘴角却勾起了笑意。
顾久久嘿嘿一笑,在他身上一通乱搜,找到了钱袋,却弄得夜轻尘浑身奇痒,他想笑却又忍住不笑,窗外的张好良简直都惊呆了!
顾久久把半袋碎银分给了灾民:“我有主意能让使团住上旅肆!”
夜轻尘道:“哦?”
顾久久道:“不如我们赌一把,如果我赢了,你就再给我两倍的钱,如果我输了。”
夜轻尘笑道:“输了如何?”
顾久久想了半晌,一拍胸脯道:“我就给张队正打盆洗脚水!”
张好良的笑容绽放开来:“属下何德何能,怎敢劳烦九皇子为我……”
夜轻尘打断他道:“不行,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顾久久和张好良都疑惑的盯住他,他想了想:“如果你输了,就在入睡前听桑萁讲十个鬼故事,两倍的钱,换来十个故事,无论你是输还是赢,你都赚到了,难道不是吗?”
顾久久简直如遭五雷轰顶,张好良已经潜行而逃,他一咬牙,挺胸道:“一言为定!”
说着跳下了马车,夜轻尘凝视着他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久久甫一踏入旅肆,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大厅里挤满了吃饭喝酒的客人,这些人举起酒坛,不停地欢呼吆喝着。
一阵靡靡之音妖娆入耳,在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铁笼,一个身材婀娜,穿着露脐纱裙的女人反弹着琵琶,随着音乐舞动腰肢。她的脸上带着紫色面纱,胸部高挺,饶是惊艳动人。
而那些酒客,有鼓掌赞美的,也有露出淫笑双眼发光的,还有向笼子里面抛洒铜钱绢布的。
那站在笼子旁边的牙婆都笑开了花,怎料那女人突然跌倒在笼子里,脸上流下了滚滚泪水,无论牙婆怎么叱骂,她都不肯再次站起,捂着红肿发紫的脚裸悲痛欲绝。
“你再不起来,老娘卖了你!”牙婆用手去拧她的大腿。
她哀嚎一声,换来周围一阵嘲笑。
顾久久冲上去道:“你怎么能欺负一个弱女子。你靠她赚钱来养活你,却又不肯好好待她,你、你还有没有良心?而且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都有没有王法了!”
“哈哈,王法?”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潮红的大汉晃了过来。
他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揪起顾久久的前襟:“天高皇帝远,在这里,捉妖师才是拯救黎民百姓的英雄,大英雄配美人天经地义,你是哪来的毛头小子,识趣的有多远滚多远!”
牙婆上来拉扯,赔笑道:“两位爷都是来寻乐子的,别闹,不如各赔一杯酒,大家交个朋友!”
那大汉松开手,举起酒壶,却要去淋那笼子里的女人。
顾久久大叫一声:“住手!”就要伸手去抢。
怎料那汉子手里一空,顾久久也没有夺到,两个人面面相觑。
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捞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揪起那汉子抡了几圈,一松手,那汉子的身子飞出了门去。
门外一声惨嚎,所有人都被他奇大的力气所震慑。
当然,他还有奇大的嗓门:“某家几日没打人练手,不知技能有没有生疏,你们哪个与某家切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