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二点,晨曦的阳光洒满高大的城楼,身穿铠甲的守卫双手执槌,用力地敲响晨鼓。
武侯们将坊门依次开启,早就等候在门前的百姓一窝蜂涌了出来。
大街上来回游走着卖鱼和卖水果的小贩,胡人师傅将那捏好的面团放入油锅中炸的滋滋作响,三五成群的百姓坐在草棚下喝着热乎乎的莼菜馎饦汤,有农夫扛着锄具往田地里走,泊来镇上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
阳光透过窗棂倾斜下来,屋子里暖洋洋的。
顾久久睁开眼睛,在床榻上伸了一个大懒腰。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苏合香的味道。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时,房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声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大概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怀里抱着水盆走了进来,在水盆上还搭着一块脸帕。
那少年将水盆放在案几上,躬身对顾久久说道:
“郎君,主人让我送热水过来给您洗脸。”
顾久久疑惑的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主人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一连抛出三个疑问,那少年笑了笑,指了指顾久久身后的墙壁,小声地说道:
“押使和大使大人就在隔壁的房间。”
顾久久登时寒毛直竖,昨天夜里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想匆匆穿上衣服逃离这里,怎料找了半天,自己的衣服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半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我的衣服呢?”
顾久久问那个少年,那少年却掩嘴笑了笑,对顾久久说道:
“押使大人说您的衣服又脏又臭,命我拿出去扔掉了。”
“啊?扔掉了?那可是我前天才买的袍子,足足四十文钱呢。”
顾久久恨恨的坐回到床榻上,正不知所措间,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个身材高大,深目鹰鼻的胡人奴仆,他穿着一身窄袖圆领的白色长袍,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馎羊肉饦汤、一碗秋葵汤、还有两张芝麻胡饼。
食物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顾久久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伸长脖子注视着托盘里的美味。要知道羊肉馎饦汤十分的昂贵,寻常百姓只能吃上野菜汤,这等美味,只能是那些个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
白沙看出了顾久久的心思,躬身说道:
“这些菜肴都是主人吩咐奴给您送过来的,郎君不必客气,只管放心享用便是了。”
顾久久犹豫不决,吃了使团的饭,自然意味着要给使团做事。而昨天自己并未答应下他们,虽然实在是饥饿难耐,但是只要再忍一忍,说不定能变被动为主动。
白沙看见顾久久仍然坐在床上,便关心的问道:
“是这些吃食不符合您的口味?”
顾久久摇了摇头,对那两个仆役说道:
“我不能吃,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仆役面面相觑,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桑萁手里捏着一只鲜嫩的鸡腿,倚在门楣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顾久久说道:
“小崽子,若论心计,这世间没有人能玩得过我。你那点小心思,在我眼里不过是三岁孩子罢了。吃不吃都随你,但你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的跟我们走?”
顾久久“蹭”的从床上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又垂头丧气的坐了回去。
桑萁用那只鸡腿指了指桌案上的香炉,悠悠的说道:
“待苏合香燃尽之后,我便和茯苓儿去一趟容州都督府。听闻李小姐精通制香之术,不如向她要一盘安息香,烧给伊家班再好不过了,呵呵。”
顾久久这回彻底泄了气,他决定不再反抗,走到桌案前,端起那碗羊肉馎饦汤吹了吹,一股呛鼻的胡椒味扑面而来。顾久久立即睁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这碗里怎么放了这么多的胡椒?”
桑萁慢悠悠走了进来,瞅了瞅那漂浮着的密密麻麻的胡椒粒,理所当地的说道:
“锦袋里头的胡椒扔了可惜。我见你如此喜爱它,羊肉臊气的很,自然全都撒了进去。”
“那可是……可是我拼了命保护下来的啊,能值五吊钱呢……”
顾久久欲哭无泪,满腹心酸的喝了一口,瞬间被辛辣的味道呛得咳嗽不止。他急忙端起那碗秋葵汤,刚要大口喝下去,便看到那魔咒般的胡椒又从碗底漂浮了上来。顾久久又拿起一张芝麻胡饼,掰成两半一看,果然中间又夹满了了胡椒。
“哦,我忘了告诉你,使团已经买下了泊来镇上所有的胡椒,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呵呵。”
顾久久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胡椒,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一粒胡椒。
白沙无奈的耸了耸肩旁,拉着阿央向桑萁行了礼,便退了出去,他知道这顾郎君以后肯定是没有好日子可以过的了。
在白沙正准备关上房门时,夜轻尘走了过来,他对白沙挥了下手,两个奴仆便悄声下了楼去。
此时顾久久正饿得发慌,偏偏桌案上的那几样美味又一样都吃不了。
桑萁将那只鸡腿在顾久久面前晃了晃,肉香味混合着鸡皮下的肥油,顾久久咽了咽口水,刚要伸手去捞,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你的腹泻才刚刚好转,身体又气虚血亏,不适宜吃那些油腻之物。”
夜轻尘手执白瓷碗走了进来,他将碗递到顾久久面前,淡淡的说道:
“这是伙房才做好的红枣银耳粥,你趁热吃了吧。”
顾久久低头看着那浓稠香甜的粥,他心中一暖,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赶紧捧过来埋头大吃了起来。
夜轻尘轻轻叹了口气,又从袖管中摸出了一个白瓷瓶,等顾久久把粥都吃完后,递过去说道:
“这是香连丸,有很好的止痛作用,如果再有人给你下药,吃下一粒就会缓解很多。”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桑萁,眼里带着明显的怒气。桑萁朝顾久久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知趣的晃荡出了房间。
顾久久接过药瓶,紧紧的攥在手中,他在夜轻尘刚要转身离开时,猛然伸出一只手扯住轻尘的袖角。
夜轻尘回过来头来疑惑的注视着他。顾久久满面绯红,鼓足勇气说道:
“夜…..轻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夜轻尘淡淡的说道:
“我自然不会害你,但我也会管教你。你只需要记住,如果你生了病,这世间只有我能救你。”
顾久久慢慢的松开了夜轻尘的袍袖,他心里积压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可在夜轻尘的面前,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夜轻尘最后的那句话。他自幼无父无母,全靠杂耍班的汉子们将他养大,汉子们心都比较粗,顾久久经常生病也都是抗一抗就过去了。唯独有一种莫名晕厥的病,连镇子上的药师都无法诊断出是什么原因,也就一直拖着没有理会。
可是到了近来几个月,这种晕厥的次数愈加频繁了起来。
顾久久隐隐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与夜轻尘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他抬起头,看到夜轻尘已经背手站在了窗前。
暖色的光线映照在他漆黑如墨的长发上,竟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夜轻尘背对着他道:
“你还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吗?”
顾久久点了点头答道:
“你说在我没有能力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闭嘴。”
夜轻尘淡淡的说了声:“你过来。”
顾久久听话的走了过去,他站在夜轻尘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顾久久俯视着下面的人群,竟突然觉得那些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变得像蝼蚁一般的渺小。这也许是因为站在这个风华绝代的人身旁的原因吧,似乎连自己都变得不凡了起来…….
顾久久心里想道。他刚要开口,耳边响起了夜轻尘的声音:
“你看着的那些百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而又平淡的生活。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但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这样的生活,如果你选择了平凡,便要学会忍受来自官府的欺压和各种不公平的待遇。”
顾久久心里一酸,夜轻尘接着说道:
“但如果你选择的是另一种命运,你想要变得不再平凡,甚至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可能是痛苦、孤独、危险,甚至因此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所以,还需要你拥有持之以恒的信念和不抱一切希望的勇气。”
“我……我想要的是…….”顾久久结结巴巴的说道:“我……”
夜轻尘转过身来,他凝视着顾久久紧张的面容,冷冷的说道:
“你想要在泊来镇上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肆,你想要保护伊凡奇和杂耍团,你想要李秀眉不再找你的麻烦,你还想要迎娶青梅竹马的女孩子苏苏,对吗?”
顾久久身体一震,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夜轻尘。
似乎自己心里的一切想法在夜轻尘的面前都无处隐藏,他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不像是来自于凡间,更像是活了几千年的神仙。
看着顾久久张大嘴巴的模样,夜轻尘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转过身接着说道: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他的目光望向南市的方向:
“我已经派人去了趟容州都督府,如果不出意外,伊凡奇和杂耍团的其他成员已经被官府放了回来,而你欠李秀眉的钱,自然也无须再还。当你走出这扇房门的时候,你便可以恢复自由。但是……”
他看着顾久久,一字一句的说道:
“以你现在的能力,别说保护伊凡奇,恐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明日午时之前,如果你回到这里,我便带你去长安。这也意味着,你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顾久久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捋了捋思绪,抬起头疑惑的问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又放我走了呢?”
夜轻尘没有说话,他仍然静静的注视着街上的百姓,那冰雪雕琢的容颜和清冷的身影仿佛将这世间的喧嚣全都隔绝了开来。
顾久久逃也似地出了王记旅肆。
他抬起头来,看到窗前已经没有了夜轻尘的身影。
他伸展双臂活动了一下腰肢,人群的走路声,小贩的叫卖声和巡卫的呵斥声将他包裹了起来,他瞬间觉得一身轻松,终于逃离了这场噩梦!
顾久久的右手里拿着白沙偷偷塞给他的一件皂衣,在他被关在房间里时,桑萁为了避免他逃跑,所以并未给他送任何的衣物。
他的身上仅穿着贴身的里衣,方才跟夜轻尘说话时,他还没有注意到,直到快要逃出门口时,那个龟兹仆人跑过来把衣物塞到他的怀里,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顾久久觉得在这个使团里,怕是除了桑萁,其他人还是算有良心的。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登时便看到了昨晚停在门口的牛车。
他灵机一动,怀抱着衣物跳了上去,钻进了车厢中。
与此同时,在距离王记旅肆不远处的一个卖雪梨水的摊位,两个头戴斗笠的人慢慢的抬起了头,目光锁定在那辆车厢中。
一个背着篓子叫卖鲈鱼的小贩路过车厢,朝着里面瞟了几眼,然后转身向那两人使个眼色。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人站起身,拉下斗笠遮住脸庞,朝着路边一个卖柴火的黑瘦农夫走去。
那农夫盘腿坐在地上,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皂衣。过路的人时不时询问柴火怎么卖,那农夫便伸出三根手指,冷冷答道:
“三十文一捆。”
路人都摇头而去,只有一个弓着背的老人,想要与他议价,纠缠着问他十文钱卖不卖,那农夫黑着脸叱道:
“买不起就滚。”
那老人刚要与他理论争吵,只见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从篓子里取出一捆柴火递了过去,笑着对那农夫说道:
“都是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弄的不愉快,你说是吗?”
那农夫看了看他,脸色竟然缓和了下来,摆了摆手:
“罢了,十文拿去吧!”
老人都惊呆了,他从袖子里摸出十个铜钱,然后抱着柴火云里雾里的走了。
戴斗笠的男人蹲了下来,悄声对那农夫说道:
“你这样做买卖可不行,你知道我们监视的人是谁吗?夜轻尘可是妖界的,妖向来诡计多端,你的行事说不定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不、不会吧?”
那农夫朝着二楼窗口观望了几眼,只能看到夜轻尘披落的长发和绾发的玉胜,似乎是背对着窗口而坐。
他呼出一口气,连连说道:
“嗨,我这不是没卖过东西嘛!话说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男子转头朝车厢看了一眼,见车厢里的人还没有出来,便悄声说道:
“那少年是南市伊家班里的伙计,名叫顾久久,昨夜被他们抓到了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又放了出来。”
他放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早上暗中跟着使团的马车去了容州都督府,看到伊家班的人全被放了出来,这还不算,使团还给他们雇了几辆马车,专门护送了他们回去。”
那农夫啧啧舌道:
“那伊家班会不会是凌波军安插在镇上的暗桩?否则怎会与夜轻尘扯上关系?”
男人摇了摇头道:
“不清楚,但事有蹊跷,最好派个人出城跟头儿汇报情况。”
农夫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方要开口说话。忽然注意到从南市的方向走过来两名身材婀娜的女子。
他是早期卧底在泊来镇上的暗桩,与头戴斗笠的两个人不同。那两人经常跟在将军身边,自然有肉吃又有女人。可是他却独自一人潜伏此处三个多月,缺粮少肉不说,还要上山砍柴,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更是终日寂寞难耐。
只见那女子梳着高髻,颊边贴着花靥,穿着一身高腰紫色长裙,团花对襟窄袖襦,外罩淡粉色的半臂衫,身材丰腴,胸前露出半片如雪的肌肤。正边走边打量着路边的摊位,在她的身后,还跟随着两个女奴,都手挽竹篮,里面装了些布匹和水果。
“农夫”双眼亮起了光,若是官府中的女子,出门必有侍卫护送跟随,若是豪商家里的女眷,一般也会有几个男丁保护起来,或者三五结伴而行,再不济头上也会戴着维帽。而这女子衣着虽然光鲜亮丽,但身边只有两个女婢,举手投足间又尽显风流妩媚,显然是泊来镇上哪家妓坊里面的都知。
他平时没有钱去妓坊,但如今恰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仰仗着大将军的面子,欺负一个低贱的妓馆女人,官府定不敢给自己定罪。
他想着便猥琐的笑了起来,低声对戴斗笠的男人说道:
“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柴火,我去办点事再回来。”
男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呵斥道:
“眼看使团随时都有可能出发,中途又穿插进来一个顾久久,在没有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们必须要时刻盯紧夜轻尘和那小子,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农夫”嘿嘿笑道:
“这件事用不了多少时间,你放心,我找个没人的巷子把她拖进去办了,保证速去速回。”
男人皱起眉头,狠狠说道:
“这件事若是要让将军知道了,恐怕我们两个人都得死。”
“你不说,我不说,将军怎么会知道。你就跟其他兄弟说我去解手。”
“农夫”已经站起了身,在那女人从这边经过时,他的目光也立马黏了上去,紧紧跟随而过。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在女人身后不到两丈的距离小步尾随着。
戴斗笠的男人一拳锤在地上,若不是同为将军手下,身份又都一样的卑微,他简直恨不得将那“农夫”暴揍一顿。他抬起头转向雪梨水的摊位,那边戴斗笠的同伴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便摘下斗笠,盘腿坐在农夫方才坐的位置上。
车厢里的顾久久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大摇大摆地朝着南市的方向走去。
而方才背篓子卖鱼的小贩也暗中缀了上去。
二楼的窗前蓦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坐在柴篓旁的男人神情一禀,登时警觉了起来。
他嘴里喊着“卖柴喽,卖柴喽”,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盯住了那道人影。
他认出了那是住在夜轻尘隔壁的桑萁,桑萁容貌绝美属于世间少有,他一出现在窗前,路过的无论男女都少不了要驻留欣赏一番,更有前要赶考的士子,才情乍然而起,忍不出当街赋诗一首。
“这世间真有如此绝美的人……”
那暗桩心里想道,但如果与夜轻尘相比,他认为夜轻尘的容貌更加摄人心魄,让人难以忘怀一些。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那暗桩叹了口气,定定心神,发现桑萁已经关上了窗子,从镂空雕花处看去,他背对着窗棂,似乎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娇芝带着两个婢女走在清平坊的一处曲巷里。
刚要过十字巷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蛾眉微蹙,转身对两个婢女说道:
“方才路过脂粉铺时忘了带一盒象牙口脂,瞧我这健忘的性子,今日有贵客要来,没有波斯蜜蜡的口脂,怎么上得了台面!”
其中一个圆脸婢女躬身说道:
“娘子不要担心,婢子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家胡人商铺,我们赶过去用不了些许时间便能买上。”
娇芝拍手笑道:“果然平日里没白宠你,我们现在就去,定要赶在午时前回坊子里,莫要让那贵人等着咱们。”
两个婢女点头,引着娇芝又朝着南市的巷子里返回了去。
她们的刚拐入巷子,便从她们身后的巷道口处窜进来一条人影,那“农夫”搓了搓手,嘿嘿的笑着,心道今日运气不错,那几个女人进的巷子正是人少之处。他摸了摸腰间别的短刀,匆匆地跟了上去。
此时,顾久久正从张老二酒肆里走出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坛阿婆清。
这正是伊凡奇最喜爱喝的清酒。
为了庆祝自己和伊家班终于逃离了官府的迫害,他特意从苦攒的两吊钱中拿出来一半,买了这坛酒。
顾久久刚要迈开步子,想了想,觉得还要再给苏苏带点什么。
几个结伴进入酒肆的女子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盯着她们饱满的朱唇,突然便有了主意,兴高采烈的朝着附近的一家胡人脂粉铺而去。
娇芝和两个婢女急匆匆的走在那条没有人的巷子里,眼看就要到拐弯处,却惊讶的发现前面是堵死墙!根本没有什么出口。
“这就是你带的好路!”
娇芝气愤的给了那个婢女一巴掌,那婢女捂着脸去摸那堵墙,在确认没有一点缝隙后,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道:
“是婢子不好,是婢子记错了,请娘子饶了婢子这次吧!”
娇芝气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方要抬手再给那奴婢一巴掌,手腕却突然被人给捏住了。
她浑身一抖,这才发现有个黑瘦的农夫模样的男人不知何时潜到了自己身旁,此时正一脸猥琐的盯着她的胸部看。
“大胆!你是什么人!”
她想用力地挣脱自己的手腕,但却仿佛被铁钳夹住般,一使劲竟被那人抱到了怀里,她这时才惊恐的发现那两个婢女已经被人打昏在地。
一只粗糙又硬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被那人拖着往另一条巷子里拐。
顾久久正边走边哼唱着小调,再过几个曲巷便能到伊家班的大院。
他方要拐过巷道口,突然脑袋一痛,像是一头撞在了什么硬物上。他伸手去摸脑袋,那坛酒便滑落到了地上,酒坛破碎,酒香味扑鼻而来。
“农夫”万万没想到平日这条鸟不拉屎的小巷子里竟然有了人,而那人竟又不长眼的撞在自己的背上。
他注意力一分散,那怀里的女人竟然挣脱了出去。
娇芝云鬓散乱的躲在顾久久的身后,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喘息着说道:
“郎君救我,那匪徒想要轻薄于我,他想要……呜呜呜”
顾久久立即从地上捡起一块锐利的瓷片抵在身前,同时带着娇芝往后退了几步,他对那黑脸汉子大声呵斥道:
“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做出这样龌龊的事,你不怕武侯抓你坐牢吗?”
那黑脸汉子笑弯了腰,他笑了许久才指着顾久久说道:
“坐牢?那是你们这种平头百姓才会去的地方,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掏出短刀,刀尖泛着刺眼的寒光,他晃着身体朝顾久久逼近:
“小子,知趣的话现在滚出巷子,爷爷我就当做没看见你,否则,就算杀了你,爷爷也绝不会少半根寒毛。”
顾久久虽然猜不出他的身份,但危急时刻,自己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抛弃弱女子而逃?他捏紧瓷片,手心中渗出了汗水。
“你难道是容州都督府的人?”
这句话是娇芝问出口的,她从顾久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黑脸汉子大笑道:
“容州都督府算什么狗屁!你们听说过统领四镇的安南都护府吗?那才是真正的威风。”
娇芝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她阅人无数,自然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本来那人还有些畏惧顾久久手里的瓷片,但娇芝突然放声喊道:
“来人啊,有人非礼啊,快来人啊!”
她这一喊,那黑脸汉子顿时下了狠心,举刀朝着顾久久冲了过去。
顾久久不会武功,他情急之下伸出手臂去挡。
只见刀光一闪,在他的右手臂上划下了一道极深的血口,他抱着胳膊躲在土墙旁,那黑脸汉子抛下他,扛起娇芝朝着暨阳坊的巷子极速掠去。
“你站住!站住……”
顾久久刚要追上去,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缓缓抬起头,伸手从背上的篓子里抽出一把钢刀。
巷子里弥漫着一股鱼虾的腥臭味。
顾久久向后退了几步,那人持刀走了过来,将他逼到方才的死墙那里。
顾久久声音颤抖的问道:
“你是谁?我们无冤无仇,你杀了我可是要偿命的,你可不要过来啊。”
那人半晌没有说话,一开口便问道:
“你与夜轻尘是什么关系?”
顾久久答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连他们为什么抓我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不如你告诉我好了。”
那人蹙起两条粗粗的眉毛,又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我面前装蒜?”
顾久久拼命的摇头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放了我好不好?”
那人沉吟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说道:
“不行,你方才差点坏了我弟兄的好事,既然你与使团并无关联,那我必须得教训一下你,至少也得割了你的舌头,再卸掉两条手臂。”
眼看那人手持钢刀越走越近,顾久久绝望极了,他想起了伊凡奇,想起了苏苏,想起了杂耍团,和昨天所发生各种匪夷所思又让人委屈难受的事情,他不禁想起了夜轻尘……
“轻尘,轻尘……”
午时已过,暨阳坊的巷子里渺无人烟。
“农夫”扛着娇芝钻进一间简陋的茅屋小院,院子里有几只芦花鸡,闻声飞起来跳出了门外。这几只鸡是他昨夜四更时潜入清平坊里的一户人家偷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下锅,此时全都逃了出去。
“农夫”顾不了许多了,他径直走进屋子里,将娇芝一把扔在床上,然后迅速的褪了自己的衣服,如虎狼般扑了上去。
娇芝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就在“农夫”激动的撕扯她的衣服时。屋门突然自己关上了,连着两扇纸糊的窗子也“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农夫”停下了手,觉得后背有些发毛,像是有什么又黏又滑的东西顺着脊背攀了上来。他浑身一颤,才发觉这黑暗的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那身下的女人就像是死了般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声息。
他伸出手去探女人的鼻息,然后整个人瞬间寒毛倒竖。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颤抖的打着火镰,就在火光乍现的一瞬间,他看见女人的脸庞变成了一张满嘴獠牙的青色面孔,从嘴里吐着赤红色的信子,正异常诡异的盯住自己。
“娇芝”坐直了身子,那雪白的胸脯开始分裂,逐渐撕扯出两个满是鳞片的身体,而方才缠绕起自己的两条像蛇一样的尾巴也从他的脖颈绕到了脸颊,直到眼睛处时,突然用力一戳。
“农夫”眼球爆裂,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双手捂住往外渗血的眼睛。
一双带钩的利爪剖开“农夫”的胸膛和小腹。
勾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和扭曲成一团的肠子。
从小屋中慢慢的流淌出了粘稠的血液。
一根手指在那片血渍里沾了沾,然后放到鼻间闻了闻,腥臭无比的味道。
戴鬼脸面具的人悠悠的吹了一声口哨,地面开始晃动,紧接着有无数双利爪扯开泥土,从屋子地面下爬出来许多身披黑色斗篷,脸上长满羽毛的怪物。
房间里开始响起了阵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和撕咬打斗的声音。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鸳鸯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带血的手指,面带微笑的对躺在地上的一个裹在袍子里的少年说道:
“你知道屋子里头的那位是什么吗?”
少年眨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摇了摇脑袋。
面具人伸手摩挲着少年娇嫩的脸颊,温柔的说道:
“是妖界浑夕山里的肥遗,哈哈,妖界已然大乱,连肥遗都跑出来害人了。看来这武周盛世空有其表,败絮其中。人间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宁,妖界与人界迟早都会有一场大战。”
他停了停,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接着说道:
“而我们只要需要做一个旁观者,当越来越多的杀戮发生时,我们的成员就会就逐步地扩充起来,这对于阴灵界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大好事,呵呵。”
少年拍手笑道:“大好事,哈哈,娘娘…..我饿了,娘娘。”
面具人伸手敲了敲那扇门,屋门很快被打开了,从里面爬出来一个满身血痕的怪物,嘴里叼着一根女人的手指。它把那根手指轻放在少年的手里,然后伸长脖子亲吻着面具人的靴子。
面具人方要说话,从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一条庞然大物冲破了窗子,撞倒了邻里的土墙,朝着巷子里轰然狂窜着。
屋子里的怪物全都涌了出来,面具人抬起一只手,示意它们不要追。他慢悠悠的问道:
“那叫顾久久的少年怎么样了?”
一个怪物沙哑的声音答道:
“已经被夜轻尘放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狐狸,我们不敢靠近。”
面具人皱起了眉头:“夜轻尘果然老谋深算,竟然派了狐狸跟着。那只活了两千年的老狐狸可不好对付,你们尽量跟远一点,不要让他们有所察觉。看来我们只有等,等一个完美的契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