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久久抱着脑袋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心如千军擂鼓般咚咚作响。
眼看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不能说服伊凡奇,随使团前往长安的计划也就无从说起,那么自己之前所下定的一切决心都会变得荒唐而又可笑。
“我得主动去跟伊六爹谈谈才行。”
顾久久心里想着,他站起身走到偏房门前,方抬起手来,那扇门便被豁然打开了。
伊凡奇目光炯炯的看着顾久久,然后迅速伸出一只手将他扯了进去。
房门被人迅速地关上了,此时门窗紧闭,屋内阴暗潮湿,只有一盏油灯忽明忽灭的燃烧着,所有人都安静的围坐在地上。而老幺儿正在床上摊开一块布,匆忙的拿出铁箱中衣物和珠宝塞到那块布里,然后打成包袱。
顾久久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
老幺儿走过来,将包袱扔在顾久久面前的地上,他还未张口说话,伊凡奇便倾身靠了过来,将那包袱塞到顾久久怀里,对他悄声说道:
“我与大家都商量好了,有一个能让你出城的计划。你一定要仔细听,记好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细节。在泊来镇上每天都有嬴记车马行的大宗货物运出,我会让十三郎委托车马行运送两车鱼虾到附近的乡塘县,到时候你便拿着包袱藏身在箩筐里。”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日落时分,街鼓响起时,城门便要关闭,这时候出城,门前的守卫恰好为张随部当值,我会让人给他一些好处,那么他在检查箩筐时会放一放水,从而放我们的人出城。你一旦到达乡塘县,便赶紧去找我的故友李三,你要记住,他的铺子叫做李记银楼,就在南市的西南角,他看到包袱里面的信件,一定会收留你的。”
伊凡奇的眼角潮湿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倍增了许多,他还未等久久说话,便又继续嘱咐道:“你一个人在乡塘县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别怕,等我向里正申请好了过所,伊家班便从此离开泊来镇,去乡塘县生活。”
“阿耶……我、我有话想跟您讲。”
顾久久的眼圈红了起来,他蹙紧眉头,咬了咬牙,方要张口。伊凡奇便又挥了挥手,众人纷纷凑了上来,稀稀疏疏的从怀里摸索着什么。须臾,每个人都拿出不同数量的铜钱堆积在顾久久的面前。
“好了,孩子,别担心我们,大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有的是能力和经验,离开泊来镇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我们都是糙汉子,养大你这个孩子不容易,大家就算是倾尽所有,也不会让你吃半分苦头。”
顾久久望着一地的铜钱,和手里鼓鼓的包袱,他低着头没再言语。
伊凡奇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顾久久神思恍惚的被人扶了起来,又稀里糊涂的装起了那些铜钱,之后被众人簇拥着走到小院里,大家散开后便继续各忙各的事情。老幺儿眼睛红润的站在久久身边,安慰他道:
“中午就留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吃饭,等下午十三郎雇好了马车,再准备出发。”
顾久久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
“伊六爹会答应我去长安吗?”
老幺儿一愣,他从未想过顾久久会这么问,在他的印象中,久久一向最听伊凡奇的话,事事从不反抗,更不会问出这么荒唐的话。
“久久,你、你说什么?”
顾久久没再说话,而是将那包袱放在了老幺儿的手中,他径直走到伊凡奇的面前,眼神坚定的说着什么。
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脸茫然。
“荒唐!你怎么能相信那使团?他们说的话,八成都是骗你这种单纯的毛头小子的,这世间怎会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是有,那也是他们布好的陷阱,他们表面上承诺带你去长安,让你做官,其实真目的地是让你代替他们的人去送死!”
顾久久捂着发红的脸颊争辩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相信夜轻尘没有对我说谎,那是你们没有见过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伊凡奇哑着嗓子道:“久久,你这个傻孩子,你才认识他多久?”
顾久久捏紧双拳,咬了咬牙,坚定的说道:“阿耶,我已经决定了,您就让我走吧。”
伊凡奇盯着他良久,嘴里说着“好,好”,然后倒退两步,突然从旁边的戟架中抽出一把锋利的长戟,扔给顾久久。
久久手握长戟,不明所以。
伊凡奇手提钢刀,身姿傲然,他举起刀,缓缓地开口说道:
“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使团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既然我说服不了你,那么我也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阿耶?”
伊凡奇面容肃穆,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指望你能击败我,十招之内,无论使用任何方法,只要你能让我手中的刀落地,我就放你走。但是,倘若你的兵器先离手,那么你就得乖乖的听我的话,按照我的要求去乡塘县,我伊某人一言既出,概不反悔。”
顾久久担忧道:“十招之内?可我根本就不会武功啊!”
伊凡奇道:“没错,我知道你不会武功,这就要看你的谋略,倘若你连这点困难都无法解决的话,我不相信你留在使团,不会受他们的欺负。”
他招了招手道:“来吧,我让你一招。”
顾久久迟疑的观望了一下四周,大家都面露责备之色,他们是看着久久长大的,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久久性格懒散、胆小怯懦,就算是仗着伊凡奇的偏爱,也不该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情。老幺儿急忙打圆场道:
“久久,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赶紧跟阿耶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是啊,只要自己现在放下武器道了歉,伊凡奇必然不会再说什么,苏苏也不会再伤心,伊家班不久之后还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可是我自己呢,在遇到夜轻尘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经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那必然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腰间的铜铃声响,清脆而又悦耳,门外的缝隙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倏地一亮。
“来吧,你还在等什么?还是说你已经未战就先败了呢?”
顾久久低头从皂衣上撕下一条布,然后将自己的手腕紧紧的绑在了长戟上。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冲了上去,去势极猛。伊凡奇灵巧的转了个身,避过尖峰,手里的钢刀打了个花样,刀光晃花了顾久久的眼睛,他方才转过身来,只听“当”的一声,手腕震痛,长戟震荡不已。
他急忙飞身回了原地,这才发现长戟差点被砍成两半,还好那把钢刀不是削铁如泥,否则戟尖一掉便是输,久久浑身冷汗,方才一招便如此惊险,而且长戟只适合远攻,不适合在狭小的院子里近身搏斗。
这显然也是伊凡奇的巧妙安排,无形中又给顾久久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只要带戟尖的一半不会坠地,便不视为认输。”
顾久久心里想道,他大喝一声,再次冲了上去,但这次,他在奔跑途中悄悄的将手腕滑到了戟尖附近。还是原来横冲直撞的招式,伊凡奇不以为然,再次一刀砍去。
只听“咔嚓”一声,长戟断成了两截,众人全都呼出一口冷气。
顾久久站在伊凡奇对面喘着粗气,被砍掉的是不带戟尖的那一半,这仿佛神来之笔的一砍,恰好减短了长度,让顾久久手中的长戟变成了短戟。
这下子顾久久能活动的范围变得宽裕了许多。
伊凡奇的脸色暗沉了下来,随即大笑道:“不错,以巧制敌,知己知彼,你已经学会去利用敌人了,很不错。”
得到伊凡奇的赞许,却未让久久放松下来,这才不过两招,他的体力已然不支,况且若是再挨一刀,很难保证戟尖不会坠地。
电光火石之间,伊凡奇已经攻了上来,他方才不过是让着顾久久,此时使出浑身解数朝着顾久久砍去。依照本能反应,顾久久必然要用武器挡住攻击,然而伊凡奇突然瞪大了双眼,去势极猛而来不及收势,“嚓嚓”几声,顿时血光四溅。
他未曾想到,顾久久竟然直接用自己的手臂去挡刀锋,又以极快的速度顺势转身,这一刀直砍入手臂和背部的肉中,鲜血淋漓。
“你、你这是干什么!”
伊凡奇皱起双眉,只听顾久久道:“阿耶的招式,久久无法招架,也没有能力对阿耶发起攻击,但是只要戟尖没有着地,我就还有机会!”
伊凡奇握紧刀柄,狠下了心,他冲上去刀刀直攻久久手中的短戟。久久能挡则挡,挡不住便用身体来挡。伊凡奇招式之快,根本没有丝毫触碰到刀柄的可能,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已经过了六招。顾久久的身上也多了无数道的血口。
他衣衫破烂,满身伤口疼痛不已,那支短戟被竖在地上,顾久久半跪在地不住的喘息。
时间飞速的流逝而去,总共已经八招过去了。
那把钢刀仍然完好无损的在伊凡奇的手里。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胜的局,但是还有两招,只要没有输,就还有机会。
顾久久咽了咽口水,走向伊凡奇。对方以为他要发起攻击,怎料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抬起头直视着伊凡奇的眼睛,缓缓说道:
“阿耶常常跟我说,说您是在一个大雪天捡到的我,那时候杂耍团里只有五个成员,大家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却还是低声下气的向人讨要米汤给我喝。久久是阿耶和大家含辛茹苦带大的,阿耶对久久的关怀胜却亲生父母。久久心里知道,我一定要报答您的恩情。我不想让阿耶为我操心。所以,我事事都听阿耶的话,我也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好。”
伊凡奇眼角湿润了起来,他握刀的手也在轻轻的颤动着。
顾久久接着说道:
“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身份低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不如就这样一辈子活在阿耶的庇护之下。但是久久心里一直都有很多的愿望,阿耶是否知道这些愿望?也许对你们来说这些愿望都是痴心妄想,是荒唐无比的,但是对久久来说,它们是何其珍贵的。”
顾久久的话让伊凡奇整个人都颤动起来,那把钢刀也在不停的抖动着,似乎将要坠地。
久久哽咽着继续说道:
“阿耶,如果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久久不愿意做一个平凡人,过着那样平凡的生活,久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久久从来没有为自己去争取过什么,我想能让自己成长起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伊凡奇额上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的问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问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夜轻尘?”
顾久久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脑袋重重的在地上磕着,直到额头上出现了淤痕,他才抬起头,目光坚定的说道:
“久久不孝,不能陪伴在阿耶膝下。我的命是您给的,您若取回,久久定毫无怨言!”
伊凡奇右手一松,那把钢刀“咣当”坠地,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那双敏锐如鹰的眼睛里也只剩下了悲苦和凄凉,此时的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年近古稀的老人。伊家班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眼看着顾久久站起身,狼狈的朝着门外走,而伊凡奇则仰天大吼一声,怒斥道:
“顾久久,你好样的,很好,如果你今天迈出了大门,以后就不再是我们伊家班的成员,你我之间将再无瓜葛,你的死活,也与我无关!”
顾久久转过身,跪在地上再次磕了几个响头,继而便苦笑着走了出去。
顾久久甫一出院门,便直奔王记旅肆而去。
他浑身筋骨酸痛,全身不下十几道伤口,全都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痛,微一走动,每根神经都要抽搐几下。
顾久久痛的呲牙咧嘴,还是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丝毫不敢耽搁。
此时距离午时只剩下半个时辰。
一个沙哑如鸟叫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那声音慢慢说道:
“啧啧,我只听说过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而失去了江山,今日却见得为了美人而不要命的,真想看看,那美人到底有多美?”
顾久久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打扮奇怪的人。
这个人方脸鹰钩鼻,身披豹皮大氅,脖子却上围着一条汗巾,脚下还没有穿鞋。
他疑惑的挠了挠头,看到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便不想与他废话,转身继续往前走。怎料那人突然伸手捞住了他的胳膊,绕到他面前,躬身一揖道:
“鄙人白羽,方才路过门口,不小心听到了兄台在里面的谈话,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诉兄台一件事。”
顾久久疑惑道:“什么事?”
白羽道:“鄙人来之前曾路过王记旅肆那边,昨日有大群白鹘闹事惊动了镇上的巡卫,如今旅肆已经被封了起来,官兵正在里面查案,你肯定进不去的。”
顾久久着急道:“那怎么办?我可是有要事要进去,耽搁不了的!”
白羽不急不忙道:“别害怕,那官兵查不了太久的,今日与兄台逢源,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我带你先去隔壁的张家酒楼吃点东西,等那些兵散了,你再进去也不迟。”
顾久久道:“可、可是一旦过了午时,一切就都晚了,若是使团走了,我该怎么办?”
白羽拍了拍他肩膀道:“别怕,别怕,既然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一定也出不来,你说的使团,他们走不了的。哈哈。”
顾久久犹豫了半晌,他从早晨到现在确实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此时腹内空空,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顿时红了脸,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白羽大喜,拉起他的手就走,这两个人一个奇装异服长相奇特,一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抛去嫌弃的眼神。
泊来镇上依旧热闹与如云。
午时的太阳很足,刺眼的光线让来往人群都眯起了眼睛,不敢抬头去望。
屋顶的红瓦被晒得发亮,而此时,一条白色的影子正在连绵不绝的瓦片之间急速的穿梭,四只黑色的爪子轻盈地踩在上面,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经从暨阳坊来到了张家酒楼的对面。
一双妖娆的狐眼牢牢地盯住酒楼靠窗的两个人,它身上的皮毛柔顺洁白,身后立起两条巨大的尾巴随风招摇。
须臾,它眯起眼睛,纵身一跃。
一条影子在地面上一闪而过,雪狐已经到了张家酒楼的屋顶,它灵活的攀了下去,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屋顶的悬梁之上。
在它的正下方,坐着顾久久和白羽。
顾久久面前的四角方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饭菜,有鲈鱼羹汤、醋水芹、炙羊肉、鲜花酥饼,和一坛上好的郎官清。
久久拿着筷子踟蹰着,白羽见之微笑道:
“这顿饭是我请客,兄台不必客气,只管放开肚子吃便是。”
久久放下筷子,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
只见王记旅肆的门口仍然站立着几个手执铁戟的侍卫,有一辆华丽的双辕马车停在那里,车顶的每个角上都挂着一只六角铜铃,看来马车主人身份高贵,必是容州都督府里的军官。可是区区一群白鹘,怎么会惊动容州都督府呢?
这其中一定还有蹊跷……
“兄台?喂,你在看什么?”
白羽拿起酒壶,倒了一碗酒给他,悠悠说道:
“万事先填饱肚子再说,没有力气何能办事?你这一身的伤,再不吃些东西,怕是那官兵还没走,自己倒先扛不住了。”
“我、我有点担心夜轻尘。”
顾久久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便提到了夜轻尘,他也不管那白羽知不知道此人,但此时白羽的表情以足以说明此名字的威力。
他们禽族的记忆向来不好,因此只执着于自己感兴趣的玩意儿,他只顾着盯住顾久久身上的索梦铃,此刻回想起来,才猛然意识到顾久久嘴里所说的使团大使竟然是妖界的圣主—夜轻尘!他已经招惹过了阴灵界,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如今若是再惊动圣主,怕是不知该如何收场,正百般犹豫之际。
顾久久突然张开筷子,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腰间的索梦铃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的摆动,铃铛声悦耳,还隐隐带着千军万马的恢弘气势。
白羽下定了决心,不拿到这宝贝誓不罢休!
白羽并没有动筷,他笑吟吟地看着顾久久将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
顾久久抱起酒坛,倒出最后一滴酒在碗里,然后才发现白羽还没有吃,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但白羽却笑道:
“兄台性情直爽,不在乎小节令在下十分欣赏。”
“可是你还有没有吃任何东西呀?…….你、你不饿吗?”
顾久久从袖管中拿出钱袋,白羽却覆手在上面,摇摇头道:
“无妨,在下早晨吃了太多,不饿。既然我已经说过请兄台,就不能食言,付钱之事,便不劳烦兄台。”
此时,从楼下走上来一个店伙,看到这桌杯盘狼藉,便手脚麻利的收了碗碟。白羽微笑着对那店伙吩咐道:
“劳烦你再拿一罐清水上来。”
顾久久一愣,他已经喝足了酒,自然不渴,但那白羽却未曾进食,他没有叫菜叫酒,反而叫了一罐水。正迷茫之际。
那店伙已经蹬蹬地跑下楼,过了片刻,又抱着水罐手里拿着两只瓷碗跑了上来。
白羽笑吟吟对顾久久道:
“今日得巧遇见兄台,实乃大幸,但这不仅是我之大幸,更是兄台的大幸,顾兄可知我的身份来历?”
顾久久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我们萍水相逢,吃了这顿饭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白羽啧啧舌道:“兄台这话可不能说绝,鄙人可是昆仑山上的游历道人,走遍了四海八荒,大唐的几十个州镇,见过的稀奇玩意数不数胜数,怀里的宝贝自然也都是奇珍异宝。今日兄台见到我,那是人生中之大幸。”
顾久久只是一介奴籍百姓,不像那府衙之中的达官贵人,对稀珍之物自然也没有多少兴趣,他礼节性的笑了笑,然后又伸出头去观察旅肆门前的兵马。
白羽却没有丝毫的生气,他从怀里摸出了几样东西,小心的铺在桌子上。
顾久久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看到白羽手执一支狼毫,用舌尖舔了舔,然后在水罐中蘸取清水浸湿了毛尖,便大手一挥,在一张平铺的绢布上书写着什么。
“页多多……”
白羽抬起头来,蹙起两条褐色的眉毛,道:“兄台,你在念什么?”
顾久久指着那三个字,坚定道:“这不是在念你写的字吗?”
白羽大笑道:“这可是你的名字呀!兄台,你当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吗?哈哈。”
顾久久唰的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我、我没有读过书,只认得一些租契收据上的字,而且都是以伊六爹的名义交接,自然……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白羽道:“无妨,我随手写了几个字,只是要向你展示一下这绢布的功用。”
顾久久道:“不就是一块可以写字的破布吗?”
白羽摇了摇道:“你再仔细看!”
顾久久倾身上前,发现方才书写在上面的几个字开始一点一点的褪色,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字迹全无,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惊讶的指着布面道:“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块布竟然这么神奇!”
看着顾久久目瞪口呆的样子,白羽锋利的眼眸精光一闪,笑吟吟道:“兄台有所不知,我这可不是普通的绢布,这其中的玄机还不止这么简单。”
他说着又拿起桌上的火镰,一缕幽绿色的火苗腾了起来,他扯着那块布,在火苗上炙烤了片刻,那几个字像是有魔力般再次显现了出来。
顾久久睁大眼睛,但又瞬间明白了什么,只听白羽缓缓开口说道:
“这种绢布价值昂贵,是由两种材质不同的布匹缝制而成,它之所以能被火炙,是因为底层为火浣布,经久耐热。而上层虽然看似只是普通的绢帛,但玄妙之处在于涂抹了招摇山上所特有的祝余草的草汁,可以掩盖字迹,受热时方才显现,这些都是很珍贵的材料,富贵人家乃至官府都不见得拥有,只有在军队中才会配备,以用来传送密函。”
顾久久虽然惊奇,但如此稀珍之物对自己来说却是毫无用武之地,他摇了摇头,只听白羽继续说道:
“祝余草生长在鹊山妖界,北方少有,但在岭南之地的军中并不稀奇。自古军队征战日久不胜,必会缺少粮草,士兵挨饿可不行,但若是有了祝余草,喝点草汁便可扛上多天,将粮草换为轻简的祝余草,提高军队行进速度,可以比敌人提早到达战场,致胜自然不在话下。”
顾久久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绢布还可以吃?”
白羽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望向旅肆,侍卫仍旧执戟站在门口,阻止内外进出。
他看着顾久久担忧的眼神,便笑吟吟道:“此物兄台可能用不上,但却不代表使团用不上。比如圣……呃,夜轻尘,你去找他,双手空空怎成敬意?”
顾久久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绢布,忽又疑惑的问道:
“若是我写满了字在上面,是不是便不能再使用第二次?”
白羽微笑着道:“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多次使用,若是全部浸水,之前的所有字迹皆被抹去,自然可以重新去写。但是……”
顾久久道:“但是什么?”
白羽拿起方才写字的狼毫,指了指狼毫道:“必须得用这种鹊山黄鼠狼的尾毛所做成的狼毫才可,若是寻常毛笔,会带走祝余草的汁液,自然不能再多次使用。”
顾久久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他的目光转向桌子上的火镰。果然,白羽又拿起火镰,严肃的对他说道:“火浣布虽然可以防火,但穷极必毁,炙烤时必须得用这种鹊山犀妖头上的角为燃料,所制成的火镰才能让绢布更持久的使用。”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可听说过犀照?”
顾久久摇了摇头,他此时深刻的感受到了被商贾所支配的恐惧,他很想能为夜轻尘买点什么,但这三件稀世之宝,必然会让自己倾家荡产。他站起身,方要作揖而别。
白羽急忙说道:“这犀照可以让你看见鬼!”
顾久久一愣,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你说什么?”
白羽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你难道不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顾久久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当年为何要抛弃自己,十七年过去了,他们从未来看过自己一次,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他们已经离世?所以才……
“嘻嘻,这个小崽子,果然很容易上当。”
盘踞在房梁上的雪狐探出头来,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锋芒,直盯着梁下得意洋洋的白羽。
白羽莫名了打了个哆嗦,半晌后,楼下传来了官兵的呵斥声和马车“吱吱”地行走的声音。
顾久久霎时紧张了起来,他下定了决心,急忙问白羽道:“你这些要多少钱?”
白羽张开手掌道:“五百贯钱!”
顾久久睁目结舌:“你怎么不去抢?”
白羽伸悠悠说道:“兄台并不富裕,在下是知道的,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不如拿你腰间的铃铛来跟我换?三件宝贝换一串铃铛,你可是赚了的。哈哈。”
顾久久注视着腰间的铜铃,思考道:“若是拿到典铺去当,这种铜制的铃铛怕是连一贯钱都换不来,但是若和白羽交换那三件宝物,每一件都能让普通百姓过活一辈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我换呢?
“顾兄啊,我看到有人已经陆续离开了旅肆,你是不是得赶紧……?”
顾久久再不迟疑,迅速的解下那串铜铃,塞入白羽手中,然后揣起三件宝贝便朝楼下跑。
白羽急忙叮嘱道:“且慢!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那绢帛被水浸湿后,只有毕子草的汁液才能让其恢复之前的字迹!”
他的话音还未落,顾久久已经冲出了酒楼,显然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白羽提起铜铃在眼前晃了晃,嘴边露出了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