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面容憔悴,深深叹了口气:“顾公子给的钱都花完了,药也吃下不少,可就是不管用,我眼看她的病愈来愈严重,我、唉…….”
窗外鼓声雷鸣,“轰隆”一声,房门震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门上。
萍儿和苏万浑身战栗,妞儿哇的一声,脑袋一垂,身子软了下来。
萍儿双手颤抖,那条丝帕上沾满了点点血迹,她把那幼小的身躯楼在怀里。
苏万一拳砸在墙上,他咬牙朝门外奔去。
一只手扯住他袍袖,萍儿仰起头,流泪道:“别去,算我求你了,你已经为村子付出了很多,你仁至义尽了,但我们娘俩不能没有你,这是你欠我的,今生今世都别想还清。”
苏万的全身裹满黑布,他想说话,却只能从喉咙中发出诡异的呻吟声,他把那张可怕的猪脸包起来,一双眸子满是温柔。
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厮杀声和惨嚎声,一支羽箭穿过窗纸,钉在床栏上。
距离萍儿的身子不到两寸。
她浑身发抖,却还是紧紧抓住他不放。
“不要去,不要去……”
她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他一跺脚,从她手中抢过孩子,又把她夹在腋下,疾步来到屋角,这里有一个一丈高的菜窖,本是用来腌菜的,他踢开木板,把两个人塞进去,然后盖起木板,最后看了她们一眼。
村落的地面上、草垛旁、溪水中躺满了十几具尸体。
溪水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霍掌柜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迈进了村子,村口大门旁伫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篆书歪歪扭扭的刻着:“义郎村。”
生还的村民全部被五花大绑起来,还有一个奋力挣扎、全身裹满黑布的怪人被两名士兵死死压在地上,那人鼻子喷气,灰尘扑面。
他走过去,踢了那怪人两脚,对一众村民冷笑道:“是你们劫走赈灾官银的,对吗?”
一名老者颤声道:“不、不是的,请大人饶命,饶命啊!”
霍掌柜从士兵腰间拔出横刀,刀尖抵在那老丈的喉咙处,狞笑道:“哈哈,陵城县根本就没有义朗村,这里房屋破烂,又离镖师遇害之地不足十里,你们各个面黄肌瘦,定是从那贺州城中逃出来的灾民!”
老者抖如筛糠,垂头不敢再做声。
霍掌柜执刀抬起他苍老的面颊,嘿嘿一笑:“来人,上供状给他。”
一张供状被铺放在老者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他看不懂的供词。
霍掌柜用刀尖点了点印泥,又点了点供状,他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画供,承认是你们在贺州城内发起暴乱,打劫府库,藏起了官银,我就把你们生龙活虎的交给朝廷,否则……”
他指了指一旁的尸体,摇头叹气道:“只有死人是不用开口说话的,话多必有失,我又何必给自己另生枝节,你说对吗?”
“大人,供状一画,就是死罪,我们哪有活路呀?”老者颤声道。
霍掌柜踱了两步,冷哼道:“一群刁民,简直油盐不进,能多活一天就赚一天,你们私自建村,朝廷是不会容纳你们的,等上面追查下来,也是死路一条。我可怜你们,才让你们多活几天,你们竟如此不知好歹!”
他抬手扬起横刀:“看来不杀一儆百,你们是不会害怕的。”
他手起刀落,一个人闷哼一声,尸首分离。
所有村民缩起脖子,满脸惊骇,但那老者却安然无恙,只是骇的张大嘴巴,胡须抖个不停。
士兵们一阵骚动,惊恐万状,有人指着那颗头颅道:“见、见鬼了!”
霍掌柜仔细一看,那被他砍死的人竟然是方才站在他身旁的侍卫,他也有些慌了。
他左右看了看,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他想这也许是个意外,他再次举起横刀,对准那眼睛锃亮的怪人,方要挥下。
“铛”地一声,手腕一痛,刀锋碎了一地。
霍掌柜弹了起来,怒火中烧,大吼道:“谁?是谁暗算老子,给爷爷我滚出来!”
四下安静无声,一名士兵押着一个衣衫满是污垢、蓬头垢面怀抱着小孩的女人走过来,女人和小女孩的眼眸惊恐的摇曳着。
苏万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双目赤红。
霍掌柜冷笑一声:“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他再次拔出一把横刀,冲了过去。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空中坠下来,霍掌柜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挨了十几下拳头,那全身裹满黑布的怪人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似要把他砸成碎片,他大叫道:“你们都眼瞎了吗,快把他拉走,拉走!”
士兵们这才恍若初醒,七手八脚的拖起苏万,对他拳打脚踢。
萍儿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村子:“大老爷,求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苏万的口中喷出鲜血,筋骨寸断,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
霍掌柜哈哈大笑,就在此时,鼓声雷鸣,旌旗招展,大地晃动了起来。
长草丛中传来一阵“隆隆”声,似有千军万马蹄踏而来。
一个声音惊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无数条黑影穿梭在茂密的棕树林中,十几个长着牛头马嘴的妖兽背起一只硕大无比的金鼓呼喝而行,一双鎏金红绣鞋踩在鼓面上翩跹起伏,旋转跳跃。
红纱御风摆动,那戴着红面巾的女子双手舞剑,一双纤细的脚裸竟踏出了铮铮鼓点。
而在她身后,刀枪林立,一面角旗猎猎飞舞,似有成千上万形貌奇诡的妖披甲组阵,一队弓箭手半蹲在最前方,弓弦上箭,蓄势待发。
“大、大人,怎么办?哪来这么多妖?”
“他们要干什么?”
“是、是来杀我们的吗?”
霍掌柜抬起一只手:“别慌,再看看。”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士兵道:“快布防阵!”
一队士兵架起大盾,紧密相连。
一双狡黠的眼睛穿过两面盾牌之间的窄缝,不安的张望着。
他们为何没有发起进攻?
霍掌柜心念急转,毕竟久战商场多年,世人都说商场如战场,果不其然,在这种时刻还能冷静下来,他都有点仰慕自己了。
夜幕安静,双方虽呈剑拔弩张之势,但哪边都没再动弹分毫。
一道流星划破夜空,“铮”的一声,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分明不是流星,而是一把长缨枪!精钢所铸,枪锋锐如寒芒,枪柄却深深嵌入泥土,一个人飘在枪尖上。
他就这样漂浮在上面,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他的身子随风摇曳,似要栽倒,却又每次都弹了回来。一袭羽衣随风舞动,他就像是驾鹤而来的仙人,脸上却又戴着凶恶的神鬼面具,他似天神,又似恶鬼。
鼓点声戛然而停,那舞姬跪伏在鼓上,双手摊开。
“恭迎大人。”
嘴角勾起一条好看的弧度,只可惜他戴着面具,没有人知道他面具后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他手执玉箫,薄唇轻启,一阵凄凉无垠却又悲壮泠然的乐声萦绕在夜幕中。
铁盾开始颤抖,那些士兵骇然相望,颤声道:“你们听出来这曲子好生耳熟吗?”
“是什么曲子?”霍掌柜疑惑道。
他盯住苏万,苏万上下牙打颤,凝望着那张凶恶面具和奇诡的阵型。
嘴唇苍白,竟然骇得能说话了:“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邙山之战,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
兵士全都颤抖起来。
“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
“是兰陵王高长恭!”
“大人,兰陵王乃北齐王朝将领,我们莫不是遇到了阴兵?”
霍掌柜也开始害怕了,他大吼一声:“备战!”
士兵们振作起来,纷纷拔出横刀,那“兰陵王”放下长箫,轻飘飘吐出一个字:“杀!”
金鼓雷鸣,大地震荡,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似要把这夜空撕裂,那些村民甫一瞧见两军交战,顾不上再管他们,四散而逃,奔回茅屋藏了起来。
霍掌柜毕竟只带了两百士卒,不消五盏茶的功夫,盾阵溃散,一众兵士或伤或亡,他满脸血污,趁乱想要逃出村子,一道寒芒刺来,他身子晃了晃,低头瞧见一把长缨枪穿胸而过,正是那“兰陵王”所踩的流星枪!
他一口喷出鲜血,重重仆地。
苏万张开双臂,萍儿和妞儿在他身后缩成一团,两列羊首鹰嘴的妖举火把立在两旁。
脚步声响起,一双鹿皮长靴停在苏万面前。
他仰起头:“你是谁?”他颤声道:“你真的是兰陵王吗?”
那凶恶的面具摇了摇头,半蹲下来:“不过,是我救了你们的命。”
萍儿叩头道:“感谢大人救命之恩!”
那凶恶的面具又摇了摇头,柔声道:“别着急谢我,救命之恩可是要还的。”
萍儿一愣,苏万虽能说话,嗓音却仍然沙哑:“你、你想让我怎么还?”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招了下来,很快便赶来一名妖兵,把一个银托盘摆在苏万面前。
苏万低头,上面叠放着与妖兵同款的褐色皮甲、一把长弓和三十支羽箭筒。
他凝望着萍儿依依不舍的眼神,最终徐徐点了点头。
他疑惑道:“我能请教大人一个问题吗?”
“可以。”那凶恶的面具点头。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伫立着妖兵,山坳上、树林间、甚至溪水中,足有一个州的人数之多,而且皆是从贺州城的方向纷至沓来,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悲伤和惶恐。
“大人已经坐拥数万人马,为何还在乎我一人?”
“还有,贺州城中为什么会聚集起这么多妖?”
“大人网罗妖兵是要做什么?”
他一连抛出三个疑问,那“兰陵王”双肩颤动,似乎在笑,他站起身,背手踱向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妖兽。他声音清越而又动听,像是一把有影无形的宝剑。
“五百、一千、两千、三千、一万…….”
他转过身,踱了回来:“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像高长恭一样以五百破阵,反败为胜?至少我不是,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要为我手下的每一名士兵负责,跟着我不是去死,而是为生,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为将者,兵多马足,方能保底,可成事也。”
他笑道:“你问我要做什么?好问题,你是措大,你的眼界自然开阔。我问你,一个人秣兵买马是为了什么?”
苏万浑身一颤,眸光晃动。
“你看到了,这江山可并不太平,必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你说是吗?背负天命,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呢,呵呵。”
苏万瞪大眼睛:“你、你到底是谁?”
“兰陵王”一甩袍袖,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