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泊来镇上一家简陋的土墙茅草的逆旅里,狭窄的院落中只有三间小客房。其中两间屋内黑暗,像是没有人住,只有对门的那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两个半身湿透的汉子脱掉身上的长袍和毡帽,用手大力拧着袍子上的水迹。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幸不辱使命将那密函平安送到了夜轻尘的手中,不然你我二人怎对得起那些拼死保护密函的兄弟。”
“嗨,送到就好,当时情况紧急,那两个弟兄为了引开追兵跳入沟渠中,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水渠应该是通向城外,放心吧,咱们凌波军命硬,他们肯定死不了。”
“愿老天爷保佑,愿海神大人庇佑我们凌波军能…….”
“嘘!别出声,你听!”
那个祈福的人被大手捂住嘴,他神情一禀,忍不住朝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黑影在门外伫立着不动,须臾传来了敲门声,只听那黑影开口说道:
“两位爷,我是店里的伙计李二,您方才吩咐过伙房准备两桶热水,我这就给您烧好提来了。”
屋里头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他们回来时是准备要两桶热水泡泡身子,但这个既小又破的逆旅里面只有两个伙计和一个掌柜,其中一个伙计负责招待客人,另一人负责伙房。
伙房里面的伙计叫做王忠,他们记得很清楚,这里面没有叫做李二的伙计!
两个人咽了咽口水,纷纷摸向了腰间的短弩。
“两位爷,你们可听到我说话了吗?这热水你们还要吗?”
这李二眼看就要自己推门进来了,其中一个人轻手轻脚的埋伏在门侧,端平弩机瞄准。另一个人大声道:
“进来吧!”
李二用屁股撞开门,两只手里都提着木桶,那捅似乎很重,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悠,边走边溅了一些水出来。
那凌波军急忙上前扶住他道:“我来帮你吧。”
他话音刚落便冲门侧的那人使了个眼色,一只手已经伸入了水桶,果不如所料,水还是冷的,但水桶里面却没有藏任何的兵器!
“不好,这是诱敌之计!”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同伴,一支弩箭已经穿透了李二的脑袋,那尸体还未仆地,便从茅草屋顶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乱草飞溅,十几个黑衣人瞬间挤满了小屋。
霎时血光四溅,来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个凌波军瞬间解决掉,而且并未损失一兵一卒,那李二本就是他们从街上胁迫来的乞儿,他的命自然没有人在乎。
为首的黑衣人挥了下手,立刻有几个人上来在尸体身上摸索起来。
“你们听着,都给我摸仔细点!”
“是!”
队长走到小屋里那张潮湿而又脏乱的床上坐了下来,他拉开脸上的面罩,露出满脸的褶皱和络腮胡子,在靠近脖颈的地方有一片烧伤严重的皮肉。他时不时的就抓挠几下,边挠边呲起了牙。
“头儿,密函不在他们身上,应该已经被送到了夜轻尘的手里。”
听了手下的禀报,队长不慌不忙的将面罩又戴了起来。
他站起身,对手下的人吩咐道:
“把他们两个给我扒光!”
“是!”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便将两具尸体扒了个干干净净,两套沾满血迹的犀兕皮步兵甲被折叠整齐呈送到了队长面前。
队长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然后走到水桶前,把纸张浸湿,继而又半蹲在一具尸体旁边,将那张纸往尸体的腰间一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张纸上面,当他揭起纸时,湿漉漉的白纸上竟赫然显现出一个红色的白鹘形状的标记!
黑衣人中立刻惊叹声连连,队长开怀笑了起来,指挥几个手下道:
“你们盯紧王记旅肆,一旦发现使团出发,立即过来禀报。剩下的人全都随我出城!”
“是!”
当这群黑衣人离开院子时,门口躺着店老板的尸体,伙房里面两个伙计已经尸首异处,鲜血喷洒在墙上和锅灶上,另外两间屋子里的人也早就已经横尸在被子里,两个凌波军的尸体被拖到了床上。房间里和院子外面都被洒满了店老板自己家酿造的米酒。
队长拿起火镰,点着了一束茅草,随手便仍在了地上。
这家小小的逆旅瞬间便被火舌所吞没。
顾久久面色苍白的躺在颠簸的牛车里,他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车厢里的呻吟声不绝。
那条白狗趴在茯苓儿脚边沉沉的睡着了,她面色冷淡的掀开帘子问桑萁:
“我们到哪了?还有多久能回到镇子里?”
桑萁的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他回头瞥了车厢里的顾久久一眼,悠悠的说道:
“放心吧,我用的量不大,那小崽子死不了的。”
“可是他现在…….”
茯苓儿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到城门已经不远了,为了不影响桑萁,她只好拉下帘子,在车厢中坐直身体,等着迎接接下来的阻难。
顾久久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他被桑萁强行喂下了泻药,脸上又被涂抹了许多不知名的草汁和赭石粉。车厢里原本储藏的大量胡椒也全都被扔下了车,这本就是运货的辎车,不便载人,里面仅有的两块横板又糙又硬。
顾久久躺在上面,再被牛车不断的颠簸震荡,他的肚子里头翻江倒海,有如万马奔腾,可偏偏又不能去上茅厕,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桑萁用力的抽了几下牛身,那头牛哞哞直叫,不由的加快了步伐,眼看就快到那扇紧闭的城门,桑萁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城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泊来镇的城门前,两个守卫昏昏欲睡。
突然远处马声嘶鸣,铁蹄声滚滚而来,像是有一大队人马正在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
那两个守卫登时清醒过来,抬头看见由远及近驶来了十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他们立即叉戟而立,大声喝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士兵们扯住缰绳勒起烈马,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明光铠,满脸虬髯、眼若猎鹰的男人,他并未下马,而是从腰间拿起一块腰牌举了起来,对那两个守卫厉声喝道:
“我们是安南都护府里的军队,此次奉曲都督之命来泊来镇办事,今晚有要事急需回禀,国之重事,不能耽误分毫!”
两个守卫疑窦重重,他们日夜在此守门,并不记得安南都护府的军队在何时入过城,倘若冒充军队犯的可是死罪。但看那坐骑和明光铠却像是货真价实的,他们没有见过高级军士的腰牌,不敢擅作决定,只好先毕恭毕敬的问道:
“请将军恕罪,小的们只是守门郎,身份低微,不敢擅开城门,可否请将军把腰牌先给小的,小的这就去给将军通报。”
“大胆!你们竟敢阻碍朝廷办事,倘若都督怪罪下来,你们担当的起吗?”
一个副将上前大声呵斥道,两个守卫立即抖如筛糠,但又偏偏不敢做主,若真是假冒的军队,放他们出城也是死罪,这是也不敢惹,不是也不敢惹,两个人都急出了一身汗。
正左右为难时,听到马蹄声传来,一名身穿铠甲的巡卫队队正翻身下马,朝这边疾步赶来,那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队正验过腰牌,冲守门卫喊道:
“你们立即去开城门!快!”
然后恭恭敬敬的将腰牌双手递回给了那将军。将军收起腰牌,伸手挠了挠勃颈上的伤疤,本想训斥他们一番,但看见城门已经打开,便扬起马鞭,领着手下策马离城而去。
大队人马途径过桑萁的牛车,烟尘滚滚中,他立即便注意到了那将军脖颈上的伤疤,他双眼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容。
“站住!你们又是何人?”
那两个守卫刚要关上城门,又看见一辆牛车要入城,他们暗叹今日是否走了霉运,才送走一个,这便紧接着又来了一个。
桑萁停下牛车,对两个守卫微笑着说道:
“我们是南越归海国的使团,今日受容州都督府李都督的邀请,前往都督府中去赴宴,不巧我们的留学生病酒,情况紧急,不得不赶回镇上救治。”
那两个守卫记得数月前是有南越使团入城,而李都督的热情好客也是这大洲小镇出了名的。他们仔细打量了一下桑萁,当看到那颗硕大而又华丽的蓝宝石时,便意识到此人身份必定高贵。南越沿海,多珍珠、宝石和砗磲。
守卫的语气软了下来,立即躬身说道:
“既是贵使大人回城,人命关天不敢耽搁,但朝廷律法森严,小的们不敢违背,必要的手续还是得走上一遍,望大人配合。”
桑萁点了点头,掀开马车的帘子,茯苓儿探出半个身子,将公验和文牒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