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席卷树林,木叶纷纷而落,从两棵参天的棕树上滑下了两条黑影。
那两人身穿夜行服,头戴面罩,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四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他们甫一落地便直奔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去。
其中一人伸手翻开那两具血淋淋的尸身,遍地的血腥味,尸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尽,两具死尸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又被烟雾炸裂时烫伤,辨不出曾经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落在尸体的衣服上,虽然尸体的衣衫破烂不堪,又沾满了泥土,但是依稀能够看出是犀兕皮缝制的步兵甲。一双手迅速撩起了尸体的衣衫,露出腰间所纹的白鹘形状的标记。那人感慨道:
“啧啧,方才几日没见,他们便沦落成这番模样。”
另一人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找密函要紧!”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在两具尸身上摸索着。
摸了片刻,有一人疑惑道:
“密函呢?我明明记得他们跳入沟渠游出了城,又有胡人说在城外遭遇过劫匪,那劫匪腰间有白鹘形状的纹身,那应该是凌波军没错啊。”
另一个人也疑惑起来:
“那他们把密函藏到了何处?”
两个人刚要去脱尸体脚上的靴子,便听到小溪里传来哗啦的水声,他们手里的动作同时一停,齐齐看向小溪。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荡漾着破碎的月光,两个浑身湿透的人艰难的爬出水面,伏在岸边大口气的喘息着。
为了躲避追军,他们从泊来镇不停歇的游了六十里才到了野鸠林,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两个人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同时摸向腰间的佩刀,当他们刚要拔刀杀人时。身后的那九辆双辕车厢中传来了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
在这荒山野岭中听到婴儿的哭声,四个人同时打了寒噤,不由把目光都转向那九辆阴森森的辎车。
一辆车厢的楠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张老二和那个黑瘦汉子在抢掠胡人商队后,杀死了大部分驾驶车辆的车夫,只剩下三个胡人逃之夭夭,被杀死的人都装在了最后一辆车厢中,而此时此刻,那车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那那那…….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颤抖的问道。
另一个人摇了摇头,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上滚滚而落。
一个像蛇一样扭曲的身影从车厢里缓缓爬了出来,夜幕黑暗,看不清那黑影的具体容貌,只能听到一阵骨头扭动的咯咯声。
“老……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岸边的两个人也大骇一惊,恨不得再潜回水里去,怎奈实在是体力不支,只好摸出腰间的擘张弩,急忙上好箭,对准那只怪物。
那怪物缓缓的爬过来,待到近处时,他们才看清那怪物的口中正咯吱咯吱的吃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它浑身披着黑色的斗篷,面貌像是人,但又满脸褐色的羽毛,头上有一双角,泛着青光的眼睛让人从头顶寒到足底。
而在它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木质鬼脸面罩的人,他们在距离黑衣人两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四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而此时岸边的两个人才注意到那两个黑衣人。戴鬼脸面罩的人转头看了看岸边的两个人,似乎他也才留意到岸边还有两个人。
这三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面面相觑,同时开口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但两个凌波军已经认出了追兵,他们将短弩对准两个黑衣人,迅速的扣下悬刀。
“嗖嗖”两声,由于两个黑衣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怪物的身上,他们头部同时中箭,脑浆迸溅,倒地而亡。
那怪物像是受到了刺激般,仰头吞下了那块人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动着身躯朝岸边的两个人狂奔过去。
“跑!”
两个人体力恢复了少许,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再次跳入水中,朝着泊来镇的方向又游了回去。
“蛊雕,我命令你别追了。”
那只被唤做蛊雕的怪物停在了岸边,面具人走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说道:
“宗主曾吩咐过我们,不得参与妖界与人间的纷争。虽然今天让你破戒吃了几具尸体,但我可不能无限制的纵容你,若是被宗主知道了…….呵呵,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那蛊雕嘴里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去亲吻那人的皮靴。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方绣着鸳鸯的丝帕,抬起蛊雕的下巴,轻拭着它嘴角的血迹,继续说道:
“你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阴灵界找了十七年的少年,果然被妖界先找到了,呵呵。妖界圣主夜轻尘,听闻风华绝代魅可倾城,鄙人很想会会你,看你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
蛊雕的眼眸从混浊变得澄澈起来,青毛褪去,渐渐露出一张懵懂天真的脸庞,像是一个裹在大袍子里的柔弱少年。
那人伸出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悠悠的说道:
“天真无邪的攻击最为致命,温柔往往比利刃更能收服人心。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往往那些个亦远亦近,带有神秘色彩的女人更具有吸引力,你说对吗?”
蛊雕充满好奇的注视着那方丝帕,不明所以。
那人伸手将它抱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
“真可惜啊,你若能化作个女子,这事就好办多了。”
那蛊雕好奇的摸着他脸上的面具,像是年纪幼小的孩子,那双锋利的爪子也幻化为了玲珑细腻的小手,稚嫩的脸颊上露出灿烂如朝阳的笑容。
面具后勾起了唇角,那人看着他说道:
“对于我们这些活在黑暗中的阴灵来说,人肉如同毒药。人世间的感情,不是我们所应该拥有的。你年纪尚小,还不能抵挡人间的混浊之气,等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了。”
怀里的蛊雕拍手笑道:“娘娘…….娘娘……”
“呵呵…….”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脚下的土地晃动起来,无数双利爪撕开泥土翻身而上,缓慢的朝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靠近。
微风吹拂着窗棂,淡淡的茶香从屋子里飘到了街上。
一队骑马披甲的士兵正四处巡视着,空荡荡的街巷静谧万分。
自桑萁和茯苓儿离开后,夜轻尘肩上的白鹘便飞走了。
他将那方白玉石放在桌案上,修长白净的手指拉开锦袋,可以看到里面的茶叶已经被碾碎成了细细的粉末状的茶粉。
而红泥暖炉上的小锅釜中也氤氲出了缥缈的白雾。夜轻尘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执起银勺,将将要向小锅釜中加入少许盐。
忽然眼波一动,从街对面的排水沟中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泊来镇上的排水沟大抵有一尺深,成年人若是弯腰行走,只要动作幅度不大,脚步轻盈便很难被巡逻的士兵察觉。
“深夜潜行,非奸即盗。”
夜轻尘冷哼了一声,本不愿多管闲事,怎料那脚步声竟在正对着旅肆的地方戛然而停,片刻,从排水沟中传来了类似白鹘的叫声。
夜轻尘急忙来到窗口,他看到凌波儿从远处飞了过来,在经过那条排水沟时,它的身体笔直而下,继而在那里停留了不到一刻钟,便又从窗子飞了回来。
而排水沟里的脚步声也匆匆远去。夜轻尘没有看到传信人的模样,但是能利用凌波儿传递信息的人,除了顾家和自己,便只剩下了凌波军中的人才有这样的能力。
“十七年了,顾家和三万凌波军不是已经…….”
他心里一痛,那过去了好多年的回忆仍然如昨日才刚刚发生过一般。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瓢泼大雨淋了一场,孤独、懊悔席卷而来,一个人若是本来能够拥有什么,却因为不够相信自己的勇气,而眼睁睁看着它失去,这可是多么的残忍啊。
夜轻尘逐渐调收敛了心神。他从白鹘的右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迅速的打开竹筒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一卷湿淋淋的绢布。他慢慢地展开绢布,上面却字迹空空,像是一块普通的浸水白布。
他将绢布小心翼翼的靠近炉火烘烤,本希望烘干后能看到密函上面的字迹,这本就是凌波军中惯常使用的秘密交流方式。
然而诡异的是,已经彻底烘干的绢布上仍然看不到任何信息,像是一张无字天书,他不明白对方是否真的就是凌波军,还是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正当他思绪混乱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他忙将绢布纳入袖管中。
“进来吧,门未上锁。”
白沙手举木托盘轻轻的推门而入,在托盘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汤、几张酥油饼子、一小碗鱼羹,一碟果脯和一壶青梅酒。
白沙躬身说道:
“主人,奴看您一天未曾吃些什么,您就算是担心押使大人和茯主事,也该为自己的身体多加着想。奴不敢揣度主人的喜好,便多取了几样给您送过来。”
在白沙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躲在白沙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朝屋子中小心的张望着。
“嗯,就放在这里吧。”
夜轻尘淡淡的说道。他虽然自己没有胃口,但桑萁和茯苓儿在外面出了一天力,回来时必然腹中空虚,让他们吃些宵夜补充些体力也是好的。
白沙应声将托盘摆放在靠近墙角的一张小案几上,那少年却未跟进来,只是坐在门旁抱着膝盖等白沙出来。
这两人都是桑萁在归海国的街市上买的奴隶,其中白沙较为年长,来自龟兹,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健壮,忠厚老实,对主人极为顺从听话。而年纪较小的阿央则是奴籍陵城县人,由于其父母皆出于奴籍,又在阿央年纪尚小时双双暴病而亡,阿央便被留在了原主人家里。但是那家的夫人嫌弃他头脑呆滞,还胆子小,便被人牙子又带到了归海国贩卖。
桑萁本是想像买下白沙和一个机灵的女奴,连价钱都和人牙子商议妥当,怎料和茯苓儿逛西市时嘴馋难耐,多买了两只芦花鸡,又怕回去后对夜轻尘不好交代,只好将女奴换成了价格低廉的阿央。
因此,除了白沙和茯苓儿,阿央十分惧怕桑萁和夜轻尘,尤其是那做事严谨认真又冷如冰山的夜轻尘,阿央每当与夜轻尘说话时都不敢抬起头,至今仍未将夜轻尘的容貌看个仔细。
在白沙将要关门离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夜轻尘的声音:
“伙房里可还留有鸡肉?”
白沙一愣,摸头答道:
“奴……奴方才未曾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声音穿插了进来:“有的,我听伙房师傅说今日多杀了两只鸡,就在蒸笼里面,我方才打开看了下,还剩下半只…….”
阿央说话的声音很小,本是说给白沙的听得,白沙刚要回答,夜轻尘便开口说道:
“去把那半只鸡端上来吧。”
白沙疑惑不解,他知道在这些个主人里面,只有桑萁爱吃鸡,但是眼下已经进入了夜禁,城门也已经关闭,押使大人还没有回来,便意味着只能等明日才能进城。
夜轻尘却平静的说道:
“我相信桑萁的能力,他们戌时之前必定会回到这里。”
他说着便拿起银勺,挖了半勺盐,均匀的洒在沸腾的小锅釜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