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我下去追!”
顾久久说着就要从窗子跳下去,却被夜轻尘一把拽住。
夜轻尘冷冷道:“你疯了吗?枭鸟已经惊动了巡兵,你下去就是触犯夜禁,如果被官兵捉到,你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在听到被打死这几个字后,顾久久一下子就泄了气。他大喊大叫道:“都怪那个桑萁,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我掰开你手指头的时候来!那枭鸟就是找准这个时机逃出去的,桑萁他就是个扫把星!”
夜轻尘蹙起眉毛,一把揪住顾久久的前襟:“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说桑萁,否则……”
顾久久愤愤道:“否则怎样?”
夜轻尘冷冷道:“我不会杀你,但并不代表我不会管教你。”他说着袍袖一震,右手中出现了一条盘起来的长鞭。
顾久久浑身一颤,他瞪大眼睛,嘴硬道:“你要打我?”
夜轻尘点了点头。手腕一甩,那条长鞭“啪”的展开两丈,竟像是牛筋做成的,韧性极强,这要是打在身上,必然皮开肉绽。
顾久久又是浑身一颤,他伸长脖子:“你、你凭什么打我?”
夜轻尘冷哼一声:“你以下犯上,在背后说押使大人的坏话,我自然好好教训你一番。”
“可是我、我现在可是九皇子,你一个臣子竟然敢打皇子,夜轻尘,你才是以下犯上。”顾久久拼死争辩道。
夜轻尘却不以为然:“九皇子?那是在其他人面前,对我来说,你不配。”
他说着便要扬起长鞭。顾久久却突然抱住他的大腿,一双乞求的大眼睛看起来甚至可怜,他委屈道:“轻尘,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好不好?”
夜轻尘摇了摇头,却没有挥鞭,只是异常冰冷的看着他。
顾久久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试图转移话题道:“轻尘,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的武器呀?”
他双手比划道:“三尺长的双刀,还有长鞭,你是怎么藏在身上的?”
夜轻尘收起长鞭,他收鞭的速度极快,那条牛筋长鞭像是条蛇一样“簌簌”的游进了袖子,顾久久根本没有看清他手里的动作。
他壮着胆子,起身去摸夜轻尘的袍袖、革带、胸口,以及身上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却都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夜轻尘一袭单薄的青衣,举手投足潇洒自如,偏偏那些个匕首、双刀和长鞭就像是有魔法般消失在了他的身上。
夜轻尘背手站在窗前,声音异常寒冷:“我身上有不下百件武器,每一件都是用最顶级的材料锻造而成,拿出任何一件都价值千金。这些武器,有的来自于大唐最有名的匠人,有的来自西域荒漠、突厥草原,甚至是蛮獠之地。”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之所看不见它们,是因为我身上有有一件宝物,叫做剑器囊。与索梦铃一样,来自于神界。我不能告诉你我将它放在了何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武器都被收纳在了剑器囊之中。”
顾久久瞠目结舌,他疑惑道:“可是轻尘,你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武器呢?”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多武器,如果每一件都要去掌握它的使用方式,这得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练的完啊!”
夜轻尘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叹气道:“整整十七年,我掌握了每一种武器的使用要领、运用口诀、保养方式,以及如何与我自身的气力和臂力相结合,将它们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他转过身,凝望着顾久久的脸颊,他本富有磁性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异常的凄凉:“十七年前,我没有保护好一个人。那时候,我一件武器都没有,父亲让我学戟,我嫌弃铁戟太沉,让我练剑,我又推脱说剑的技巧太多,学起来太漫长,后来,父亲只好给了我一把匕首,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我的身边,我必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顾久久从来没有见夜轻尘如此伤感过,此时的轻尘就像是一匹孤傲的苍狼,即使他浑身都散发出孤独的气息,却仍然有一种不容侵犯,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轻尘……”顾久久张了张嘴,可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夜轻尘继续说道:“当然,那时候的我本就可以不用去学习什么武器,因为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大批最精良的侍卫,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随到哪里,我根本就可以不用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自然也不会想去保护任何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直到有一次,我身边的侍卫全都无故失踪,宫殿被人包围,父亲最信任的祭司居然亲自率兵逼宫。父亲为了护我周全,不得已释放千里炎火,漫天火焰波及到了鹊山之外的人界,周围的村庄、城镇皆被大火所烧,哀嚎声遍野,火烧百日不灭。”
“那次宫变,只有我和桑萁逃了出来,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顾久久不敢直视夜轻尘的眼睛,他慢慢后退了两步。
夜轻尘的脚步声响起,对视着他的眼睛:“没错,我是妖,你会怕我吗?”
顾久久立即摇了摇头:“我虽然笨了点,但是我不蠢。你那么美,知道那么多,又那么厉害,你不是凡人,我以为、以为你是神仙……”
夜轻尘冷哼一声,顾久久接着道:“可是,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魔,是妖,我都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这里能感觉到。”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解释道:“上次有许多白鹘盘旋在王记旅肆周围,我就从睡梦中坐了起来,我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我很担心你的安全。今夜,我又莫名晕倒了一次,我梦见是你救了我,你受了伤,我心里也很难受。”
夜轻尘疑惑道:“你能感觉到我受了伤?”
顾久久点点头,指了指夜轻尘的腹部。
夜轻尘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腹部被匕首扎伤,方才又与那枭鸟进行了一场恶斗,伤口隐隐作痛,有血液浸透了缠绕起来的白麻布,几缕血丝在薄薄的青衣上若隐若现。他冷冷道:“看来是它在你身体里起了作用……”
顾久久不明白夜轻尘指的是什么,他只感觉到心痛无比,自己本就有不时昏厥的怪病,如今又偏偏多了一项心绞痛。
只见夜轻尘抬起头来,淡淡道:“凡人本就无法承载神族的宝物,索梦铃会在你每次晕厥的时候侵染你的神智,而你体内的那件宝物更是与你这肉体凡胎所无法相融的,每当我对你施救一次,也就对它修补半分,这样,你我之间便会逐渐形成感应。”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能感受到我,也就不足为奇了。”
顾久久捂住心口,莫名道:“你、你在我身体里头放了什么?”
夜轻尘浅浅笑道:“续命的灵物,若是没有这件宝物,你是活不到现在的。”
顾久久慢慢垂下头,眼里浮起了泪水:“我明白了,也许这就是爹娘当初不要我的原因,天下有哪对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来便是完好无损的呢?因为我生了病,这种病对寻常百姓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未必救得活我,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把我抛弃在荒岭。”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顾久久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
夜轻尘笑道:“这件事,以后我会告诉你,你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听话。”
他说完后便要转身离开,顾久久突然扯住他的袍袖。
他转过头,冷冷道:“今日之事,你不必太过害怕,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出发。”
顾久久仍然紧紧攥住他的袍袖,犹豫道:“轻尘,我、我害怕。”
夜轻尘无奈道:“你怕什么?”
顾久久大叫道:“我怕黑,我还怕鬼!”
夜轻尘蹙眉道:“我在隔壁,若有危险,摇响索梦铃,我自然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顾久久摇头道:“不行,我睡不着。”
夜轻尘道:“那么,你想怎样?”
顾久久想了想,抬起头道:“我、我能在你塌下打个地铺吗?”
夜轻尘疑惑道:“你想去我房里,和我一起睡?”
顾久久飞红了脸,可还是点了点头。
夜轻尘摇了摇头道:“这样,我会无法入睡。”
顾久久疑惑道:“为什么?我可是从不打呼噜的,也不会乱动!”
夜轻尘道:“我只习惯于自己一个人睡。”
顾久久低头想了想,忽然抱住他的大腿道:“不行,反正你不能走。”
夜轻尘额上青筋暴起,他的手里又出现了那条盘起来的长鞭。顾久久却仍然抱住他的大腿紧紧不放,似乎不怕挨打的样子。
夜轻尘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留下来陪你,等你睡着以后,我再回房,如何?”
顾久久拼命点头,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到塌前,哼着小调铺起了床。
夜轻尘锋利的眉毛拨动了一下,眉间的墨痕倏然变红,妖娆如燃烧的火焰。
灯影摇曳,窗外的雾色愈来愈浓,整个泊来镇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
顾久久躺在床榻上,睁大眼睛凝视着坐在边沿的夜轻尘。
如果没有那缕墨痕,他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他是那般风华绝代,即便是妖,也一定是一只身份高贵的妖……
像他这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为什么看起来却很孤独呢……
世人都说人妖殊途,像我这样卑贱的奴籍百姓,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什么要救我呢?
顾久久张了张嘴,轻轻问道:“轻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夜轻尘静静的点了点头。
顾久久仰起头盯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你、你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夜轻尘额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我尚未娶亲。”
顾久久撇撇嘴道:“不对,我听到了你和一个女人的对话,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同寻常,也许你就是我阿耶,所以你救我才会合情合理。”
夜轻尘站起身,袍袖一甩便要走。
“轻尘……”顾久久急忙捏住他的手腕:“我、我是不是应该唤你——哥哥。”
泊来镇上有一座千年古刹叫做灵泉寺,坐落于安兴坊王记旅肆的正后方。
古刹里面供奉着一尊释迦摩尼的金身像和几尊灵牙舍利宝塔,大殿内香烟缭绕,众多僧人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为南市被处以绞刑的犯人诵经超度。
寺院的东南角有一座高高的钟楼,是整个镇子上最高的建筑,若是站在钟楼里,则泊来镇上十二个坊间的任何动向皆可一览无遗。
此时,夜空中浮云暗动,街道上大雾浩渺。
一个绝美的身影翩翩立在楼顶之上,他手执玉箫,纤长的手指灵活按动,悠扬而又空绝的乐曲响彻古刹,与虔诚的诵经声遥相呼应,似是在安抚那些游荡的孤魂怨鬼。
坊间的茅草屋中,有士子深夜无眠,推窗听着箫声。再看那如神仙般绝美的人儿,不禁雅兴大发,挥洒笔墨,写下传世诗作。
桑萁的箫声不停,在他身后的檐角处立着一只鸱尾脊兽,脖颈上缠绕了几圈丝线,巨大的纸鸢迎风摇曳,而那长长的丝线便牵住这只纸鸢,使其不会随风逃走。
纸鸢上用朱砂写着两个繁复的异国文字,竹节上被涂抹了鳞粉,这只巨大的纸鸢在静谧的夜空中散发出幽幽的红光。
“大周律法,可并没有规定夜间不能放纸鸢,呵呵。”
桑萁放下玉箫,嘴角扬起邪魅的笑容。
他方要转身,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城门被守卫推开,有十几辆盖着篷布的辎车缓缓从城外驶了进来。
他停下来,静静观望着。
只见每辆车的车夫都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车辙陷入土地很深,像是载着什么重物。
那领头的车夫跳下车,手里扬起一块银质龟符,守卫登时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
车夫对守卫说了什么,然后收起龟符,手一扬,后面的辎车便跟了上去,一行浩浩荡荡的朝向南的方向驶去。
桑萁心里好奇,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入城,而且还拿着五品官员以上才有资格佩戴的银龟符,看来必是那容州大都督的手下。
可是,为什么不在白天运送呢?车里面装了什么呢?
他们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去呢?
桑萁眸光流转,视线牢牢盯住那些辆辎车。
半晌之后,远处靠近南市的一处别苑里突然升腾起了滚滚黑烟,似有大火燃起。
一队巡卫策马飞驰,街道上走水锣“铛铛”响起,吆喝声持此彼伏,各个坊里的武侯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
那些武侯身披火浣衣,怀抱着水囊,纷纷朝走水之处疾跑而去。
在路过辎车时,有车夫拽住一名武侯,像是在打听情况。
待那武侯离开后,辎车全都停了下来,十几名车夫聚到一起,大家面面相觑,像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