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芝捂着肩上的伤口靠在墙角喘息。她的右手断了一根小指,鲜血汩汩流出,滴在了地上。
她已经在泊来镇上忍了三个多月没有进食,当初妖界内乱,圣主失踪了十七年,青龙祭祀茂蝶趁机夺权,统领了南山所有山脉的妖界成员。
她本以为自己能在妖界能过上清净安生的日子。怎料那祀茂蝶生性多疑,残忍暴戾,恐玄武祭司聚众谋反,便将其关押在天牢,终日折磨审讯。而且在妖界年年大规模选拔男宠,欺压妖界子民,大肆修建模仿长安的宫阙,大家苦不堪言,便都寻机会逃离妖界来往人间。
泊来镇是距离浑夕山最近的城镇,娇芝在此处生活了十七年,由于没有身份勘验,连奴籍都不算,便只能进了妓坊谋生。凭着娇美的容貌和一身才华本事,不少文人士子为她散尽千金,珠钗绢帛数不胜数,不久她便冠绝红苕坊,成为了都知。
肥遗终究是妖,人间的美味对她来说如同嚼蜡,她只有不断的食人脏器才能维持自身的体力和容貌,因此她便时常留意那些来自其他州镇的客人,若是本镇人口失踪,极易被上报至官府寻查。但若是外乡之人失踪,越远便越不容易引起怀疑,即使官府查寻,也只道是回乡路上遇了豺狼猛兽被食,尸骨无存罢了。
娇芝紧张的观望了一下暨阳坊的方向,没有一只蛊雕跟来,她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听假母说有梧州的刺史要来,她本打算献上歌舞和诗词绝技,趁机多捞上一笔,怎料半途杀出个黑脸贼人。她本已看出来那人必是安南都护府的暗桩,让他扛着自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吃了那厮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谁知又杀出个阴灵界的人,与一群蛊雕打斗到精疲力尽,险些丧命。还好自己跑的快,满身伤口流血不止,被咬掉了一根小指,但至少保住了命。
娇芝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止血,不然拖得越久失血越多,到时只怕也会性命难保。她急需止血的药,却不能以这般模样公然去买,哪怕偶遇任何一个路人,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唉,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她着急的打量四周,抬头望了一眼半人高的土墙,突然灵机一动。
她悄悄地翻进了这间院子,一只葱白的手转眼间便幻化为带钩的利爪,藏在身后。她步履谨慎的钻进了这家主人的卧房。
只见屋子里家徒四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和一张凌乱不堪的床榻,桌子上放了一壶水和四只破瓷碗。
娇芝松了口气,方要提起那壶水喝上一口,便听到从床底下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
她浑身一抖,悄悄迈步过去看,当她趴下身时,才发现这家四口人都受伤昏迷,不知是谁把他们全都塞到了床底下。
与此同时,从院子里的另一间伙房里传来了碗盏破碎的声音。
娇芝登时警觉起来,她偷偷潜到伙房前,发现里面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背对自己,这人正盘腿坐在地上,不停的扇动一把蒲扇。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她能听到药釜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并未着急进去,而是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人。
这人看似身材矮小,袍子上沾满了凌乱的鸡毛,在他旁边的地上有一个摔碎的瓷碗,褐色的汤汁洒了出来,残渣碎屑里像是混有荆芥和当归。
这可是止血的方子啊!娇芝暗道运气不错,她来到那人身后,方要一爪拍下去,那人迅速的转过头来,她一怔。
那人的身子瞬间倒退了几步,缩成一团,大叫求饶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娇芝大吃一惊,她本以为这只是个平头百姓,没想要竟然是昆仑山上的白泽!而且那白泽也受了伤,左臂绑着一副夹板,鲜血渗透了纱布。竟然连鸟嘴和脚掌都没有幻化回去,脖子上一圈所剩无几的羽毛,那样子着实狼狈极了。
她张了张口,却话机一转,突然柔声笑道:
“好白泽,你那药分给姊姊一半如何?”
白泽摸着脑袋想了想,梗着脖子说道:
“也不是不能给你,但你得拿些什么跟我换!”
娇芝怒火上涌,叉腰对他呵斥道:
“你这只扁毛畜生!姊姊已经对你好言好语,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动起手来,你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吗?”
白泽缩起了脖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须臾又梗起了脖子,大声道:
“大不了再断一条手臂,但我说过了,你必须得拿东西跟我换!”
娇芝握紧双拳,双肩气的发抖,她向来看不起禽族,觉得这些扁毛的禽类不仅脑袋不灵光,还出奇的倔强,只要是被它们所认准的,便会不顾一切的去死守捍卫,明明怕得要死,却仍然不畏牺牲。她决定尽量不挑起冲突,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了钱袋,像打发乞丐一样扔到白泽面前。
白泽拉开钱袋看了看,然后摇摇头道:
“这些东西我就早已经玩腻了,不要,我不要这个!”
娇芝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又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菱花楠木簪和一把珠玉金插梳,递给白泽道:
“这可是泊来镇上最有名的银楼打造出来的首饰,你看那颗珍珠,就值十五贯钱,还有那上好的楠木簪,啧啧,也能换个三十贯钱,这总可以了吧?”
白泽接过簪子和插梳把玩了几下,然后随手扔到一旁,摇摇头道:
“昆仑山上到处都是玉石和珍珠,我天天都对着这些玩意,早就已经看腻了。”
娇芝又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再无其他值钱之物,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急忙捂着胸口看向白泽。
那白泽却好似对她毫无兴趣,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兴高采烈的说道:
“姊姊只要帮我偷件宝贝,我就把这药分给你一半!”
娇芝问道:“你要我偷什么?”
白泽淡淡道:“一条绣着鸳鸯的手帕。”
娇芝不屑道:“这算什么宝贝。”
白泽却两眼放光的说道:“我看那手帕甚是好看,我要把它送给我阿娘。”
以娇芝看来,大街上都处都有绣着鸳鸯的手帕,随便买一条应付他便是,哪知白泽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材质八成是天蚕丝的,两只鸳鸯栩栩如生,我真想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带着那么漂亮的手帕?”
娇芝瞬间一惊,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说的是一个带着鬼脸面具的人吗?”
白泽兴奋的点了点头:“正是他啊!”
娇芝眼中杀气四溢,一双利爪掐住了白泽的脖子,就像是捏着一条鸡脖,她怒气冲冲的说道:
“早知道直接杀了你便是,何必跟你费这许多口舌,我才从那蛊雕群中逃了出来,怎会再去自投罗网?”
“……..”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扁毛畜生,真是气煞我也。”
娇芝双爪用力一捏,那白泽伸长脖子叫到:
“我身上有宝贝!只要你帮我偷到那条手帕,宝贝给你,药也给你,怎么样?”
娇芝略一犹豫,那白泽趁机钻出了她的手心,在怀里摸摸索索的掏着什么。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宝贝。”
半晌,白泽双手捧上一物,老实的说道:
“这可是我拼死从鹊山上偷来的,本想送给阿娘,阿娘却说这东西太贵重,不是我们有资格能佩戴的,便嘱咐我还回去。”
娇芝拿过那块像印章一样的物体,她看了看,是秦水玉的材质,方方正正,四面都雕刻着凤凰和炎火,最底下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怕是白泽与人打斗时磕坏了,只能勉强看出两个字的一小部分。
“又土……”
她实在猜不出这个两个字完整时应该是什么,但这材质确实是世间少见,稀有而珍贵。她不是一个趁火打劫的人,便点了点头。走到药釜旁,将那伤药一饮而尽,转身对白泽说道:
“明日午时之前,你还这里等我,我拿手帕过来见你。”
顾久久抱着脑袋瑟缩在墙角,心里极度绝望。
那人一手将钢刀举起,方要砍下,只听“当当”两声。第一声手腕震痛,像是有硬物击打在了钢刀上,第二声是钢刀落地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激射过来的物体是块骨头,像是被人啃过的鸡爪。
“是谁?给我出来!”
那人厉声吼道,四下里都张望了一遍,不见丝毫人影。
他撸起袖子,正要捡起钢刀,却发现那刀竟然奇迹般的不见了!
再抬起头时,顾久久正猫着腰伺机摸着墙壁逃走。他怒气登时涌了上来,一拳打在顾久久的肚子上。
顾久久吃痛跌倒在地,他又趁机坐在顾久久的身上,用拳头砸他受伤的手臂。鲜血流淌不止,顾久久倒抽一口冷气,险些痛昏了过去。
“你不是有同党吗?快把他叫出来呀!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顾久久被他打的鼻青脸肿,想要奋起反抗,却被那人压得死死的。眼见一巴掌又扇了过来,顾久久嘴边淌出了鲜血,他张开嘴用力咬在那人的手腕上。
位置拿捏的得当,显然是咬在了动脉上,腥咸的血液顺着顾久久的喉咙流进了他的胃里。那人全身都抽搐起来,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一把小刀。
“既然是你自己不要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朝着顾久久的脖颈用力的扎了下去,只听又是“砰砰”两声,第一声小刀断成两截,第二声打在了后脑勺上,像是头骨发出的声音。
那人一阵眩晕,伸手朝着后脑摸了一把,粘稠的血液沾满了手掌。
顾久久趁机推开他,踉踉跄跄的往巷道口跑,那人却像是狗皮膏药般又黏了上去。他张开双臂,紧紧抓住了顾久久的一只脚踝。
顾久久扑倒在地上,被那人扯着往后拉。
“轻尘,轻尘…….”
他声嘶力竭的吼着,只觉身子突然一轻,像是被那人放开了脚裸。他来不及去看身后的情况,站起身就跑,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一个人影像蝴蝶般翩翩落在了地上。暗桩抬起头,在朦胧的血光中看到一张绮丽而又绝美的容颜。
“说吧,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奸细?”
那绝美的脸庞靠近自己,然后伸出一只手臂勾在了暗桩的脖子上。
“哼,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那暗桩嘴硬道。但绝美的人并没有动怒,而是将他的脑袋拉向自己,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不如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说着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那暗桩还没有反应过来情况,便听到耳边传来清朗的声音:
“你跟踪了我们月余,必然是知道我身份的,那你一定也听说过妖界。”
他停了停,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知道在妖界惩罚犯人最厉害的刑罚是什么吗?”
那暗桩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
“是千里炎火,火烧百日不灭,绑在天柱上受烈火焚身百日之苦。妖界最初的圣主应龙创造了这种刑法,凡是体验过的妖奴最后都生如不死,千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后来,十七年前,人界与妖界一战后,应龙被天帝所罚,困于不周山。但是千里炎火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应龙炼化为了炎火丹留给了妖界。”
他说着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颗赤红色的丸子,那暗桩盯着那颗丸子,渗出了些许冷汗。
他微笑着继续说道:
“在凡间,烈火焚身都是从外到内烧起,先烧伤皮肤再毁其骨骼,而服用了炎火丹,则恰恰相反,先从内脏开始灼烧,继而焚及心脏,你会觉得全身每一块肉都在溃烂,可偏偏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直到你七窍流血,全身发黑发紫,当被人提起来时,便只剩下了一张皮。”
那暗桩身子一颤,一只手捏开了他的双颚,他突然大叫起来:
“我说,我说!”
那只手停了下来:“是谁?”
那暗桩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
“是……是梁王府的人在安南都护府的兵马司里挑选了一批刺客,命令我们暗中监视使团,一旦发现异常,便…….便立即通知将军。”
那绝美的人可以感受到暗桩颤抖如筛糠的身子,他在那暗桩耳边轻声说道:
“为了公平起见,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那充满魅惑力的声音让人浑身酥麻起来,只听那绝美的人在他耳边又说了几个字,短短几个字令那暗桩双目睁大,如同遭受雷劈。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暗桩的头重重的垂落了下来。
那绝美的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那具尸体邪魅一笑:
“毕竟不是正规训练出来的刺客,这么容易就招了,真是无趣。”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朝着顾久久消失的方向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