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轻尘背手立在窗前,南市方向火光渐弱。
街道上大雨倾盆,武侯们淋着雨陆陆续续返回各个坊里的武侯铺。
所幸这场瓢泼大雨浇灭了别苑的大火,否则必会殃及到周围的数间茅屋和那些无辜百姓的生命。
他在沉思,别苑为何会突然走水?这场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那别苑里面又住着何人呢?
他万千思绪混杂在一起,而最让他难以入眠的,是顾久久方才喊的那声“哥哥”。
他当然不是顾久久的父亲,只是这声“哥哥”,让他不禁回想起了两千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候,桑萁也曾喊过他一声哥哥……
两千年前,青丘的狐族长辈们全都纷纷前往鹊山圣殿参加每年妖界的祭天盛典。
青丘的小毛村里只剩下了年龄不满五百年的幼年小狐。
那些小狐们用竹子编织成鞠球,里面塞满狐毛,在一片空地上划出了巨大的蹴鞠场,中央立着两根高三丈的球杆,河边为休息区。
十五名小狐身穿红袄,另外十五名小狐身穿兰袄。两队人马中间隔着深深的地沟线,他们弓起身子,蓄势待发。
忽听球杆中央响起了哨声。
两队人马箭一般冲向鞠球,其中一名高个子的兰袄小狐脚持鞠球躲过了数名红袄小狐的包围之阵,身子异常灵活的窜了出去,那鞠球就像是黏在了他的脚上一般。
眼看他就要掠到球杆,有红袄小狐给队友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在那兰袄小狐的身后。
可那兰袄小狐并不知情,抬起脚对准球门。忽的一只爪子扯住他的尾巴,狠狠用力一拧,尖尖的指甲陷进肉里,那兰袄小狐惨呼一声,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快,赶快射门!”那害人的红袄小狐喊道。
立刻有队友冲了上去,飞起一脚,将那鞠球射入风流眼中。
河边响起了一阵欢呼之声,那些美丽的女孩子都坐在岸边看着他们呢!
但是方才那红袄小狐紧紧贴在兰袄小狐的身后,没有人看到他手里的动作。
他们虽然赢得不光彩,却仍然抵挡不住胜利的喜悦,一众红袄小狐狂吼欢呼着。
而那兰袄小狐则被队友围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十几名队友怒气冲冲的眼神。
“桑萁,你怎么那么笨?明明都已经要射球了啊,却还是被人抢了去。”
“桑萁,你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我们家收留你,你早就被饿死了。”
“我们带你一起玩,已经很包容你了,你不仅不尽力,还给我们队丢脸。”
桑萁抱着尾巴蜷缩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甚是可怜。
他哽咽道:“方才我被人扯住了尾巴,我吃痛所以才、才丢了鞠球。”
那队长俯身拍了拍他的脸道:“就算是别人暗算你,你输了球,那便是你的错!”
“没错,是他的错!”其他小狐附和道。
桑萁凝望着他们怨毒的眼睛,两只小爪紧紧攥了起来,似是很不服气。
那队长捏住他的下巴冷哼道:“怎么?你这个只有三条尾巴的杂种还想反抗不成?青丘狐族都是九尾,只有你与众不同,我该说你是天资迥异,还是说、你的父母也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桑萁已经飞身而起,转瞬间便将那队长压在身下,疯狂抽打着耳光。
“桑萁,你发什么神经?”那队长边挣扎边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么?快把他给我弄开!”
周围一众小狐恍如初醒,七手八脚的将桑萁拉了下来,还每个人都踹了他一脚。
此时,那些红袄小狐也都被这边的骚乱吸引过来。
几十名小狐围起了桑萁。
桑萁的鼻孔和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慢慢地后退着。
只听一名红袄小狐道:“反正长辈们都不在,打死他,我们谁都不说,这事总会过去的。”
另一名小狐道:“他活着就是丢我们青丘的脸。”
其他小狐出谋划策道:“我们不如把他丢到河里淹死,然后说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桑萁被这些恶毒的话吓得魂不附体,他虽常常挨打挨骂,但狐族的长辈却从未对他有丝毫杀心,反而在其他小狐欺负他时出面斥责。如今,所有长辈都离开了村子,而这些日夜相伴的玩伴们竟然要合伙起火来杀他!
桑萁急忙抱着那队长的大腿,恳求道:“求求你,别杀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队长挥了挥手,十几名小狐围成人墙,将往这边走的女孩子们给拦了起来。
他伸手勾起桑萁的脖颈,紧紧一勒。
桑萁喊不出声,眼球突起,四肢又被人擒住,眼看就要窒息。
“住手!”一道火焰伴随着声音从天上喷了下来。
一众小狐被火烧了衣服,全都伏在地上打滚。而那队长则在仰头时被迎面而来的火焰灼烧了眼睛,惨嚎一声,捂脸尖叫。
那火焰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并没有伤到桑萁。
一名身穿玄色锦服像是神仙般绝美的少年从天上缓缓而降。
他甫一落地,便怒斥道:“你们怎地这般歹毒,我在树上看的真切,明明是有人陷害他,你们打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杀他!”
桑萁呆呆望着那人,只见那少年眉目如画,身姿挺拔,眉宇间有妖艳的炎火纹。
所有小狐一下子全都聚了过来,纷纷跪地呼道:“殿下饶命!”
那少年如寒冰般立在那里,既不言语,也没让他们起来。
他们年龄尚小,虽未出过青丘,但都听长辈们提起过,妖界除了圣主应龙便只有年轻的殿下才能释放出千里炎火。幸而殿下还未历劫,火势不大,否则整个青丘怕是都要被烈火夷为平地,更可怕是火烧百日不灭,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
而那年轻的殿下,此时本应该在祭天大典上接受万妖的朝拜,而他却嫌烦闷,带了几个侍卫偷偷溜了出来,方才躲在树上,看到众狐欺负一只三尾的小狐,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冒着被父亲责骂的风险挺身而出。
桑萁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少年转过身,对他伸出一只手:“起来吧。”
桑萁摇了摇头道:“殿下,你以为这样做是在保护我吗?一旦你走了,他们只会加倍的恨我,甚至想出更残忍的手段来折磨我,杀了我。”
他垂下眼帘,抹了抹嘴角的血渍,恨恨道:“青丘早已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
那少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只奇特的小狐,他倾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桑萁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反正我都要走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又有何用?”
那少年也笑了:“哦?你要走?去何处?”
桑萁抬头望着远处的高山,凄凉道:“翻过鹊山,就到了人界,对吗?”
那少年吃了一惊,大声道:“人界可是很危险的!”
桑萁却没再理他,径自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他躬身道:“殿下保重,我走了。”
他说完目光掠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同伴、不知所措的女孩子们,和青丘秀丽的山水,冬暖夏凉的石洞。
他本就无依无靠,更无盘缠衣物可带,便叹息一声垂头就走。
“你站住!”他的手腕被一只异常冰冷的手捏住,像是被注入了一道寒流。
那少年冷冷看着他,良久,柔声道:“你跟我走,我请求父亲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做个奴仆。你是否愿意?”
桑萁轻蔑地笑了一声:“殿下,我就是死,也不会去伺候人。”
他的话已算是以下犯上,就算是被立毙当场也不为过,但那少年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越发来了兴趣。整整一千年来,从未有人敢对自己顶嘴,更别说是公然抗拒,他在冷冰冰的宫殿里百无聊赖,自己都快被冻成了冰。
少年将桑萁拉到身旁,问道:“那么,要怎样,你才会安心留在我的身边?”
桑萁沉吟了片刻,抬头说道:“我要做祭司,要享千金俸禄,还要有锦缎袍服!”
少年愣怔当地,他身边的侍卫呵斥道:“大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狐,你出言顶撞殿下已是死罪,殿下宽宏大量饶了你,你还口出狂言,觊觎祭司之位!”
他说着便要拔刀,却被少年拦住。
桑萁一梗脖子,挺胸道:“你若能应我,便是我今生誓死守护之人!我桑萁无父无母,生来只有三条狐尾,青丘视我为异类。周围的长辈待我虽好,却毕竟不似亲生骨肉,我以为自己勤加练功,只要出类拔萃就能换得长辈的喜爱,却横遭嫉妒,同族的伙伴欺负我,辱骂我,我都不介意,只能要活下去。可我万没有想到,如今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求。”
桑萁低下头,苦笑道:“殿下,我知道这个要求对您来说,确实很难办到,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个身份低微的狂妄之徒,死很容易,活下来却难得很,如果不能有尊严的活下去,那我宁愿去人界,就算再危险,我也心甘情愿。”
少年立在原地,锋利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他还未开口,桑萁却突然拥抱了上来。他整个身子为之一颤,连自己的父亲都未抱过他,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就像是一团突如其来的火焰将他冰冷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你、你……”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周围所有侍卫、小狐全都惊呆了,他们张大嘴巴,合不起嘴。
桑萁却微笑着在少年耳边说道:“谢谢你,殿下,你救了我一次,我不会忘记你。”
他放开少年,躬身道:“我叫桑萁,再见。”
他说完便从一众木立当场的人群中穿了出去,直奔山门而去。那少年却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他道:“你可知祭司之位只有神族后裔才能继承吗?况且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祭司皆为世族传袭下来,除非有人能力超绝,杀死其中一位取而代之,再由此人家族所传承,但这千百年来从未出过特例,凡是敢于挑战祭司之位的人,皆战败而死,他们都死的很惨。”
少年顿了顿,对桑萁认真说道:“你年龄尚小,不如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幕僚,一样可享千金俸禄,锦缎华服。”
桑萁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低头佯装沉思了片刻,然后犹疑问道:“殿下说话可算数?”
少年微微一笑:“你若不信我,我给你一件宝物,作为信物。”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秦水玉的印章,四面雕刻着精美的凤鸟和炎火,但底部却还未刻字,他伸手递给桑萁:“拿着它,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桑萁将印信捧在手心里,绝美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少年离开后,确实没有人再敢欺负桑萁,他在青丘美美的过了几天。然而,几天前的祭天大典上,圣主应龙注视着乖巧坐在那里的夜轻尘,他早就看出了些许端倪。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性格沉稳内敛,对任何人都冷若冰霜,很少言语。
但是从辰时坐到午时,不喝水,不眨眼,不抬眉,也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自己的父亲,这是非常反常的行为,夜轻尘就像是一块冰疙瘩。
圣主不动声色,带领着四位祭司和四海八荒的群妖拜过天帝,盛情设宴,又与各族首领商讨农桑课业和边疆防御之治,数百万年兢兢业业的治理着妖界。要说这位圣主应龙,曾下凡作为皇帝大将斩杀蚩尤、夸父,也曾以尾画地成江,助大禹治水,还为禹王擒获了无支祁。深得天帝信赖,下令其掌管妖界,再过两千五百年,将禅位于年轻的殿下夜轻尘。
四位祭司疑惑的观察着不断冒冷汗的殿下,青龙祭祀茂蝶以妖艳狠厉闻名妖界,她方要上前与殿下搭话,便被圣主的内侍阻拦。圣主提前结束了大典,待殿内只剩下夜轻尘和几名侍卫后,那年轻的殿下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华服都被浸湿,脸上却仍然没有丝毫表情,简直像要飞升成仙。
应龙冷哼一声,命人搬了张楠木凭几,他靠在上面,耐心等待着。
果然,五盏茶之后,那殿下开始融化,虽处于寒冷的腊月天,殿下还是从冰疙瘩逐渐化成了一滩水,应龙大怒,起身踢飞了案几。
夜轻尘刚巧带着几名护卫从偏殿赶来,他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
应龙袍袖一展,厉声问道:“你何时学会了幻术?”
夜轻尘颤声道:“孩儿在宫殿寂寞无聊,翻阅父亲曾经记录的法术典籍,学、学来的。”
应龙凝视了他半晌,也未问他去了哪里,叹气道:“罢了,我让你学武,你不愿意,会些御水之术也能防身。”
耳边脚步声响起,应龙厉声道:“君者,居安思危,虽拥有万人之上的地位和震慑四海八荒的权力,但是,你可知鹊山绵延数千万里,疆域可不比人界,既要防止外患,又要浇灭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火苗,在你身边,有哪些人值得相信,又有哪些人阳奉阴违的想要害你,你都知道吗?”
他拉起夜轻尘,苍老的面容威严肃穆,他的鬓边又凭添了许多白发,他叹息一声,挥手道:“你下去吧。”
夜轻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不爱权力,也不爱富贵荣华,偏偏只想能像寻常百姓般能多与父亲说说话,哪怕是责备,至少也能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甚至有些后悔偷跑出祭天大典,此刻的他,早已经将桑萁的事忘之于脑后。
应龙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想法,背过身道:“既然你出身于神族,便注定不平凡。不平凡就意味着要能忍受住孤独、寂寞,以守护妖界臣民为己任,这便是我们的使命也是宿命。龙族,一生只求一个伴侣,即使她死,仍能不改初心,不再娶。你记住了吗?”
夜轻尘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半晌后,他静静回了寝殿。
几日之后,他才猛然想起桑萁的事情,当他将想法诉与应龙后,却惹来圣主大怒,桑萁当天即被关押在死牢,下令五日后捆绑于天柱行炎火之刑。
桑萁在牢房中坐立不安的等了三日,期间都没有任何人来看望他,甚至没有丝毫殿下的消息。
第四日,桑萁反而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不仅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断头饭,还砸了碗,大骂狱卒,要酒喝,那狱卒见他已是将死之人,不再计较,还破例给他取来了一壶清酒。
桑萁将一块碎瓷片偷偷藏入袖中,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喝着酒哼起了青丘的民谣小调。
狱卒倚在牢门前,纳闷道:“你不知明天就要死了吗?”
桑萁倒了杯酒,悠悠道:“我知道。”
狱卒挠了挠头:“那你为何还如此开心?”
桑萁邪魅笑道:“不,我不会死。青丘的狐族从来都不会轻易认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能活下去。”
狱卒冷笑道:“我都听说过了,你想指望殿下来救你,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你知道吗?殿下因为你而被圣主责罚,如今连殿门都出不了,怎么会来救你?”
桑萁仰头喝下那杯酒,啧啧舌道:“这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呵呵。”
狱卒冷哼一声,方要再次开口,只听“桄榔”一声,外面的狱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喷涌进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逆光疾行,两步并作一步从他身旁闪过,他还未看清那人的容貌便被两个紧随而来的侍卫按倒在地,连嘴里也被塞满了破布。
“唔唔唔……”那狱卒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侧脸看到那人的身形酷似殿下。
桑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放下酒杯,飞身扑到牢门前。
来人掀开巨大的兜帽,露出一张冰雕玉琢的容颜,眉间的炎火纹妖娆美艳。
他低声对桑萁道:“抱歉,我来晚了。”
桑萁微笑道:“殿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夜轻尘一愣,他问道:“你为何如此认为?我被父亲斥责胡乱用人,不该任用身份低微的三尾狐而丢了神族的脸面,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和父亲吵了起来,他将我禁足十日,我此次也是冒着危险偷偷跑出来的。”
桑萁听到这个消息,心底一凉,知道殿下可能只是为了来见自己最后一面,但他还是不愿放弃,只有还有一丝希望就有翻身的可能,千百万年来,狐族都不会认命。
他从怀里取出那方印信,抬起头对殿下道:“殿下,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夜轻尘凝视着他的脸颊,那双充满魅惑的眼眸中浸满了盈盈泪光,他心里不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桑萁问道:“殿下打算怎么救?”
夜轻尘瞟了眼那些个被按到在地的狱卒,轻声道:“我还不能说,你只要耐心等待,我自有办法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桑萁听到这句承诺,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问道:“殿下,只要没得到圣主的赦免,无论你用任何方法救我出去,都是逆旨。殿下可有想过,你我二人今后该如何生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殿下,你这样做值得吗?”
夜轻尘低头道:“我确实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桑萁大笑道:“殿下心地善良,见我可怜才生恻隐之心,若是回去细想,行这种冒险而不顾后果之事,必然会觉得万分不值!”
听到桑萁这样说,夜轻尘果然犹豫了起来。
是啊,以自己这样尊贵的身份,为了一句承诺而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父亲,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如果桑萁死了,承诺自然也就废弃了,况且,桑萁被青丘视为异类,除之反而还会为青丘解决一大烦恼,父亲也会获得狐族的拥戴。
夜轻尘左右为难,只听桑萁笑道:“殿下,你救我自然不会白救。”
夜轻尘茫然,他疑惑道:“哦?你此话何意?”
桑萁爬到桌案前,倒了两杯酒在瓷碗里,他又对夜轻尘招了招手,后者竟听话的走了过去,与他相视而坐。他端起瓷碗道:“殿下,你还未曾了解过我,所以对我只有怜悯好奇之心,而无迫切用人之意。”
他还未等夜轻尘开口,又继续说道:“我虽然年龄小,但我常听长辈们提起过一些妖族的大事,妖界疆域辽阔,被圣主整体划分为了四大区域,分别由四位祭司负责掌管。圣主居于鹊山,东山、西山、北山、中山以及海外事由每逢祭天大典都会汇集四位祭司共同商讨,其他时候则以奏折形式呈递到宫殿供圣主批阅。”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圣主平时极少离开宫殿,并不知道这些祭司私下里的为人和其所作所为,各族碍于他们的势力,那些恶迹也只能在私底下议论,桑萁担心,长久以往,若几方勾结,必会对圣主和殿下不利。”
他举起瓷碗,向夜轻尘微微侧头。
他的话让夜轻尘彻底改变了自己对桑萁的看法,他从未想过,这只还未满五百年的小狐竟然也有这样的治国之志,他心中略略惭愧。
他并未端起瓷碗,而是轻咳一声道:“原来你想做祭司,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施展你的报国之才?”
桑萁摇了摇头道:“我只想成为殿下的心腹之臣,护殿下一世周全。”
夜轻尘仍然纹丝不动,他犹豫道:“你真的会一辈子忠心于我?”
桑萁将酒一饮而尽,之后又迅速倒了一碗,他双手端起来,问道:“殿下可曾离开过宫殿,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夜轻尘摇头道:“守卫甚严,最远之处只到过你们青丘。说来也巧,我第一次成功逃离宫殿就遇见了你,然后便被父亲发现,这之后又被禁足,我打昏了门前守卫才能勉强离开几个时辰,这期间父亲在书房,不到未时是不会出来的。”
听到夜轻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桑萁的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他知道殿下越晚回去,被发现的风险也就越大,于是长话短说道:“殿下,桑萁不仅可以陪在您身边,为您出谋划策,我还有一百种办法,能助您秘密离开宫殿,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
夜轻尘双目一亮,方才的壮志豪言他都未有丝毫动心,甫一听到能随心所欲的离开宫殿,他兴奋异常,端起瓷碗道:“好,一言为定。”
桑萁一愣,夜轻尘碰碗过来,仰头将碗中酒豪饮而尽。
他默默喝下酒,用余光观察着夜轻尘的一举一动。
只见夜轻尘放下瓷碗便要走。
桑萁忙扯住他袍角道:“殿下,我还有悄悄话想对你说。”
夜轻尘半蹲下来,桑萁绕到他身旁,贴的很紧,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殿下,你真的相信我吗?”
夜轻尘点了点头,桑萁笑道:“殿下,我等你。”
夜轻尘戴上兜帽,火速离开了牢房。
桑萁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手中锋利的瓷片被再次藏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