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久久瞠目咋舌,他道:“后来呢?不死药被大鸟偷走了,那西王母是不是就不能长生了呢?”
夜轻尘摇了摇头道:“西王母是神,本就不死不灭,但那只鸟是妖,妖族虽然长寿,却也如凡人一样面临生老病死。”
顾久久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只鸟偷不死药,就是为了喝下它变成神!”
夜轻尘道:“没错,它逃亡到人界后,毅然喝下了那不死药,虽然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和不老的容貌,却在游历人间的过程中尝遍了世间冷暖,经历过无数次与所爱之人的生死相别。眼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它而去,而这种痛苦只会在亘古的岁月中不断的折磨着它,直到它心力交瘁,发鬓颁白,从此隐居在山林之中,孤独度日。”
顾久久低头叹息道:“若是不能与所爱之人一起长生,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个人衰老死去,却难以忘记曾经在一起的岁月,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世上,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夜轻尘注视着铜铃,神色凄然,良久后,顾久久忽然抬起头道:“可这些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夜轻尘淡淡道:“十七年前,我去往蜀地的一片荒林,在那里见到了这只大鸟,他为自己取名辣霄然,而这串铜铃也曾是西王母的宝物,是他在偷不死药时顺便一起拿走的。”
顾久久抬起铜铃,放在眼前,他睁大双眸,喃喃道:“这铃铛原来是神仙的宝贝呀!”
夜轻尘点头道:“他对我提起了这铜铃的来历,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它竟然是神界的索梦铃!索梦铃的外观虽与凡间普通铃铛无异,却可以吸取人的一缕魂魄,保持魂魄不灭不散,并存留下人的记忆。”
夜轻尘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顾久久本来极其爱听,而如今从夜轻尘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感觉脊背阵阵发冷,他抬起头道:“夜、轻尘,那这索梦铃为、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上?”
他越想越毛骨悚然:“我自幼体弱多病,经常莫名昏厥,连泊来镇上最有名的药师都束手无方,我、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夜轻尘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微笑道:“你若是死人,又怎么会有呼吸?”
顾久久抱着脑袋想了想,放下心来。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乍看到夜轻尘抿嘴微笑,他像是丢了魂般用手指去摸夜轻尘眉间的墨痕,痴痴的凝望那张冰雕玉琢的脸庞,缓缓问道:“若是没有这缕墨痕,你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夜轻尘,你笑起来明明那么美,为什么还总是蹙着眉头,闷闷不乐呢?”
夜轻尘的身子石化般僵硬起来,良久,他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顾久久晃了晃脑袋,脸红道:“没、没什么,我方才胡言乱语,你别介意。”
夜轻尘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索梦铃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顾久久拼命点头。夜轻尘提起索梦铃,轻轻晃了晃,悠扬之音响起,如临世外桃源,顾久久登时神色恍惚起来。
夜轻尘问道:“伊凡奇是否告诉过你,他是在何时何地捡到的你?”
顾久久如同木偶般点头道:“阿耶说十七年前,泊来镇城郊一百三十里处野猪林。”
夜轻尘蹙起眉毛,继续问道:“在这十七年里,是否有人打听过你的身世?”
顾久久坚定的摇了摇头。
夜轻尘又问道:“那你平时是怎样使用索梦铃的?”
顾久久如木偶般呆了半晌,道:“我常用它来召唤我的狗,它叫铃铛。我还去过南市的妓馆,都知行酒令,我来摇铃配乐,在场的人都称我是天才!”
夜轻尘蹙眉道:“你还去妓馆?”
顾久久呵呵傻笑道:“那里的姑娘貌若天仙,尤其是红苕坊里的娇芝,她每开酒席必叫我在旁边摇铃,所有人都称她行的酒令好,就连容州都督府的李都督都豪掷三百匹绢,捧她成为馆里的都知。”
夜轻尘冷哼一声,心道娇芝是妖,自然能意识到索梦铃的不同之处,这孩子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他叹气道:“娇芝还让你做了什么?”
顾久久摇头道:“我没有做过坏事,我从小没读过书,但我知道那些个知名的文人雅士都喜欢逛风月之地,我去妓馆只为听诗。”
顾久久虽然被索梦铃控制,但他目光坚定,不像在说谎。
夜轻尘轻声道:“抱歉,我也在利用你,没抵达长安之前,我不能告知你的身世。如果你醒来知道了这一切,你会不会恨我?”
铃铛声戛然而止,夜轻尘本不指望听到顾久久的回答。可他却仍然像木偶般拼命的摇头,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我见过这世间最美的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在我心里,我只相信自己,相信你。”
夜轻尘一愣。
忽然,他右耳动了动,听到空气中有一阵异样的骚动。
顾久久神智清醒,挠头道:“我们方才说到哪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拍拍脑门道:“瞧我这捉急的记性!”
夜轻尘柔声道:“无妨,你已经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顾久久听话的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夜轻尘的声音:“有危险,别睡。”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很轻,但顾久久却听的一清二楚!他霎时紧张起来,一把匕首传来。
顾久久握紧匕首,不敢言语。
“别怕。”夜轻尘附耳轻声说道:“我会保护你。”
他说完轻轻掖起被角,放下了帐幔。
起身走到桌案前,手指勾着那串铜铃,另一只手用力拍动了几下。
灯影晃动,房梁上方飞快掠过一双利爪,一滴血掉在水碗里。
茯苓儿房间的位置是在楼梯口左数第三间,挂牌上写着丙火。左边隔壁的房间为乙木,里面住着使团的护卫队长张好良,贴着墙壁最顶头的房间自然便是甲木,听说里面住着一位来自碎叶城的江湖侠士,但从公然未露过面。
而茯苓儿右边的两间房里各住着分别来自波斯和大食的胡商,他们每日起早携带货物出门,日落时带着家奴返回房间。与胡商房间紧紧相连的是顾久久的房间,再往右数便是夜轻尘、神秘人、桑萁,以及一些频繁流动的商贾和富庶子弟。
夹在夜轻尘与桑萁中间的那间房,从未见里面出入过人,只在某个深夜偶尔有灯光亮起。茯苓儿曾派白沙打听过神秘人的身份,店老板说里面住着两个祆教信徒,白天出门拜火,晚上才会返回旅肆里休息。
此时,房间里寂静无声,茯苓儿坐在油灯前沉思。
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平铺着那张被撕扯破一半地图。就着灯光,她仔细观察着那些羊皮条之间的缝隙,如果是被人暴力撕扯,不仅耗时耗力,还会发出犀利的声响,但如果是匕首所划,一般不会存留有毛边。很显然这是利爪所抓破的,而那几个黑黝黝的大洞,则像是被某种鸟类的尖喙所啄破,至于恶臭的黏液和气味,自然是这种鸟在毁坏地图时所分泌出来的口液。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她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景,自己出门后,隐藏在房梁上的鸟趁机从枕下衔出地图,然后用尖喙去啄,发现这种方法吃力耗时,于是改用利爪撕扯,在遵照杜兰江的指令损毁掉半边地图之后,又将地图藏回到枕下。当自己再次进入房间时,门窗完好,这只鸟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藏身在房梁之上,因此,才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看来是我们先入为主,认为行这种偷盗之事的一定是人,却没想到鸟经驯化后,不仅善于隐藏,还易于逃脱,将一件本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那么,在背后操纵它的人,可真是聪明至极,阴险至极……
茯苓儿想通了一切,她迅速站起身,本想前去禀报圣主,可她的脚却如同黏在了地上般,她还是觉得背上阴森森的。
她是个女人,女人的感觉一向都很灵验,她的潜意识里有一个人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件事情还有很多蹊跷之处。她沉吟了片刻,又坐了下去。
良久之后,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摊开放在桌案上,里面有几片弯曲的褐色指甲。
这是她方才回来时在床边发现的,地上还残留着几滴干涸的血迹。
她将证据包起来,本想分析好这一切后,就去找圣主,怎料,想到此处却再也想不通后面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这只鸟已经完成了任务,它为什么没有推开窗子逃走,还要潜伏在屋内?当我从圣主的房间回来后,虽然已经没有了它的踪影,但是这些指甲和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