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宫中，粉樱依旧花开满冠，远远望去，似雪似霞，重华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轻轻叩在面前的棋盘上，而后夹起一颗白子落在黑子旁，自个与自个对弈。

　　我现身池边，他落子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下棋，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道：“当年那只刻满血咒的铜鼎还在吗，我想看看。”

　　他说道:“那只铜鼎乃邪戾之物，已被太上老君的丹炉炼化了。”

　　我也料到多半会是如此，当年先天帝利用此物顺利栽赃灵族修炼禁术，事成之后自然要毁尸灭迹，偏偏那只铜鼎上的血咒确实是灵族符文，然内容却并非灵族所修咒术，如今看来，应是暗巫邪术，那个素柔可真是人脉广阔，与先天帝都能扯得上关系。

　　“你知道那只铜鼎是从何而来的吗？”

　　他并不回答，反而问我道，“你查到了什么线索？”

　　我掂量着要不要将暗巫的事告诉他，转念一想，就当是还他赠我昆仑镜的人情。

　　“你还记得那个焱炽王的宠妾素柔吗？”我说着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他将一罐白棋放到我面前。

　　闲着也是闲着，下下棋也无妨。

　　见他淡淡点了一下头，我续道:“这个素柔会暗巫邪术，我怀疑当年那只铜鼎上的血咒就是她的杰作，”说到这儿，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意料之中的无动于衷，“灵族第一代的大长老星轮真君收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卫容，二弟子玲珑，卫容一心探究符咒的极限，最后误入歧途，被星君真君逐出师门，这个卫容便是灵族的第一代暗巫，他一手创立暗巫组织灭灵门，门下弟子皆修习霸道的暗巫邪术，在灵族挑起不少事端，搅得族人不得安生，为了除去灭灵门，大长老以自身为诱饵引卫容现身与他同归于尽，而他门下的那些追随者也被父帝麾下的精兵逐一剿灭，玲珑遵从师父遗愿，成为灵族新一任的大长老，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过了这么久，暗巫又在三界现身，看来当年的灭灵门还留了一手。”

　　说完这段陈年旧事，我从袖中取出一瓶酒准备小酌几口润润嗓子，刚碰到嘴唇，酒瓶变成了茶杯，他与我道，“喝酒伤身，渴了就喝茶吧。”我直想怼他一句多管闲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我将茶杯放在一边，续道:“也许先天帝早就与暗巫有所勾结，这才暗藏灭灵门弟子为日后所用，或许那素柔就是卫容的私生女，为了报仇便和先天帝联合起来陷害灵族。”

　　当他面说他老爹的坏话确实有点不厚道，谁让事实确实如此，先天帝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了实现自己一统三界的野心不惜生灵涂炭，最后还要拉着父帝同归于尽，平心而论，重华确实比他老爹要厚道那么一点，至少没有对我灵族赶尽杀绝，让原先的花木精灵能在瑶园有个栖身之所。

　　我见他也没有什么介意的样子，想着他还算是深明大义，他却趁我落子时握住我的手，我用力抽回手，冷冷扫他一眼，“重华，我虽对你有些许改观，但并不代表已经原谅了你，你我之间若还剩几分情谊，那也不过你寻我魂魄的那份恩情，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他黯然地垂下视线，声音轻哑微暗，“瑶儿，若我当初将你安置在九清宫，或许咱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生分了。”

　　我冷笑道:“多亏你将我安置在莲池让我逃过一劫，你若想着和我再续前缘，那还不如让我魂飞魄散，这样，他也就”我及时将话锋顿住，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何必在人前卖弄愧疚，我将棋子往罐中一丢，起身离开。

　　他静看着面前这盘未下完的棋，拂袖一扫，将其原封不动地收好，而后摆上一盘新棋，重新与自己对弈。

　　离开天宫前，我想着去银川瞧一瞧，鬼使神差地转道去了无渊之海。

　　这个地方灵气充沛，连本神这样的上神之躯都略感不适，仙雾缭绕的云海之中，一具漆色的棺木若隐若现，我一步一步地朝它走去，步子想快些又被什么东西拉扯住，想慢些又被什么东西往前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进退维谷吧。

　　两步之遥时，我停住脚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加剧，而心脏却又仿佛压上了千斤重坦，视线在远处的云海间漫无目的地游荡几秒后，才缓缓看向棺木。

　　漆黑的发，如绸缎般光滑柔软，眉眼如画，那双漂亮的眼睛安静地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却又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我轻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声音低哑似哭，有些难听，若是平常，他定然要气势凌人地奚落我一番，那个神气活现的天界战神，曾在我面前卸下他所有的骄傲，曾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要我跟他回去，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坚持渡过忘川喝下那晚孟婆汤吗，分明刚才还在他面前义正言辞地说再无可能，如今又在这儿奢望什么，他若醒了，多半也会像自己一样不再记得前尘往事，会再遇见一个桃桃，会和她......

　　我低低地俯下身，对他轻声呢喃一句，转身离开这片无渊之海。